牛叔从厨房探出脑袋来,冲阿次说:“回来得正好,五分钟后开饭!叫你大哥也下来吧。”
两个孩子立刻跟牛叔打探晚餐的菜色,阿次便走上楼找阿初。
推开卧室的门,没人。书房,也没人。连浴室、娱乐室、孩子的卧室都没人。
只剩下父亲的房间了。
阿次在门口顿了顿,打开那扇门,果然看到他哥靠在摇椅上品着酒。
“干嘛窝在这儿喝闷酒?”阿次走过去,坐在床边,与他面对面。
“这屋最有意境。”阿初晃动着高脚杯,侧了侧身,透过酒液看窗外的风景。
“你怎么了?”
“我很好奇,爸以前坐在这里时,都会想些什么?”阿初用闲着的那只手,拍了拍摇椅的扶手,闭目感受了一下,仿佛真能体会到父亲的烦恼,“阿次上班会不会遇到危险?阿初接公司顺不顺手?财产该怎么分配?兄弟俩会不会心存芥蒂?”
“到底出了什么事?”阿次打断他,担心道,“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就算解决不了,也有个人分担,好过一个人硬扛。”
阿初迷茫地望着阿次,像在看一个陌生人。隔了好半天才微微挑起眉,似乎终于认出了弟弟,也柔化了表情,含混不清地说:“太像了,刚才还以为是我自己。阿次,我……该怎么说呢?”他把酒杯撂在床头柜上,双手按着额头,费劲地整理好思路,才开口,“我的一个朋友,他得了重病。”
“有多严重?”阿次蹙了蹙眉,问,“会有生命危险吗?”
“这个不好说。”
“他现在住进春和医院了?”
“还没有。家里孩子小,公司也离不开他,所以先回去了。”
“他想放弃治疗吗?”
“没有,跃春那边正在制定治疗方案……你知道,方案都没出,这么早住院也浪费时间。”
“这个人,我认识吗?”阿次很少见他为别人的事这样低落,预感到这个朋友有些来头。
阿初摇头:“你不认识,是我国外的朋友。”
“国外的医疗条件应该更好一些吧?他怎么不去国外看病?偏要大老远来找你?”
“可能是因为信任我……我觉得自己特没用!以前见多了得他这个病的,有康复出院的,有复发回来的,还有根本没下手术台的。我觉得我已经可以理智地看待生老病死,可是这回……”阿初指了指心口,继续道,“我心里过不来这个劲儿。就是突然觉得,人生太无常。赚再多的钱,得再大的权,却还是有太多事无法掌控。”
他似乎是想到哪说到哪,上句还在捶胸顿足地检讨自己医术不精,下句就转到人生哲学上了。阿次知道他受了刺激,需要发泄,便静静听完,才按着他的肩膀安慰:“当事人都还没放弃,你怎么能先泄气?别太悲观了,你要往好处想,才能给他带来希望。”
“开饭啦!”牛叔在一楼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催促他们兄弟下来吃饭。
“你去吧。”阿初拍了拍他的胳膊,说,“我再坐会儿,现在吃不下。”
“我陪你。”阿次不愿放他一个人在父亲屋里瞎想,干脆也不吃晚饭了。
“那怎么行?”阿初蹙起眉,道,“你该吃吃你的,我不需要人陪!”
“可是我需要陪着你。”阿次坚定地说,“四年前在墓地里,你告诉我,爸没了,你心里就像少了主心骨儿,家里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你说你需要我,这个家也需要我。我是为了帮你分担才搬回来住的,也因此融入了这个家。现在你说不需要我,我就无家可归了。”
阿初哽了哽,没说出话来,只能给胞弟一个紧紧的拥抱。
长假就在这种悲伤压抑的氛围中结束了。
上班的第一天,阿次坐在办公桌前,对着台历发呆,显然还没进入工作状态。下周日就是3月16日——他和阿初的30岁生日。以前没少因为生日礼物的事拌嘴,今年赶上阿初心情不好,更应该多花些心思,选个能让他开心点的礼物。可是在这方面,阿次一直没什么信心。一来自己不擅长制造惊喜,二来阿初也不是收个玩具就能乐半天的年龄了,所以没有爱钟爱华那么容易取悦。
“嘿,回魂了!”阿成把通知文件拿到他眼前晃了晃,“一看就是休息时玩大了,人回来了,心还在外面游荡呢。”
“没有,这俩礼拜一直在家窝着。”阿次接过文件,只是春季换装通知,看完便放在一旁,随口问阿成,“你呢?假期去哪玩了?”
“我儿子过年时就吵着要去庙会,可哪家庙会能开到元宵节以后?咱们调休时什么都不剩了。我跟我媳妇就给他洗脑,说‘庙会特没劲’,‘票价太便宜,没欢乐谷高大上’之类的,最后他才妥协,改去欢乐谷疯玩了一天。”阿成提起儿子,脸上满是自豪,“这小子胆特大,专挑头朝下的,过山车、太阳神车什么的,我和他妈分着替他排队,玩了两次,还不过瘾!”
“我们家那俩也是,一到游乐场就撒欢。”阿次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他带两个侄子去过几次游乐场,他们喜欢玩什么,害怕玩什么,他都非常清楚。可小时候与阿初一起玩耍的记忆却像散乱的拼图,而且似乎缺了好几片,怎么拼凑组合都不完整——只怪分开得太早,六岁的他被母亲抛下,便不再去回忆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到了最后,连自己的爱好都忘光了,又怎么会记得阿初的喜好?
小时候应该一起去过游乐场的。阿次默默想着,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今年生日就带他去游乐场吧!
……
周日的游乐场,除了人山人海,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
阿初和阿次都是帽衫T恤牛仔裤的休闲装扮,像两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阿初站在入口处放眼远望,入目的尽是横冲直闯的熊孩子,以及旁若无人秀恩爱的异性恋者。他意兴阑珊地从弟弟手里接过门票,说:“这儿跟我气场不和,你适合带爱钟爱华来。”
“下次吧。今天是咱俩生日,没他们的份。”阿次将一只手臂搭在他哥肩上,微笑着说,“检票吧,你会喜欢上这里的。”
阿初挑挑眉,显然对这句话充满怀疑。而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我讨厌这里!”阿初从过山车上慢慢走下来,扶着栅栏缓缓前进,“快要吐了!”
“看着地上!别踩了!”阿次及时扯住他,指着前方一滩呕吐物说,“看来不只你一个人讨厌过山车……早说不能坐,我就不拉你上去了。”
“我上去之前也没想到晃得这么厉害!”阿初深呼吸,努力给自己收惊。
“难道你从没坐过过山车?”阿次不解地问,“以前跟丛慧、和雅淑,都没来过游乐场?”
“只有不懂体贴的小男生才把约会定在游乐场,有情调的人根本不搞这一套。”阿初面色恢复了很多,淡淡地说,“这是约会的大忌,没有女孩愿意被别人看到她长发凌乱的窘态。”
阿次并不在意被说成没有情调、不懂体贴的小男生,飞快反击道:“我看是你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双腿发软的熊样。”
“我是熊,你是什么?”阿初目光锐利地瞪着胞弟。
“……”阿次不自在地转头看向别处,检讨自己刚才的吐槽没分寸,把大哥惹毛了。
阿初走了几步,又停住,思忖道:“那爱钟爱华就真是熊孩子了。”
阿次见他没生气,也松了口气,指着前面的旋转木马说:“今天咱俩也做回熊孩子吧!”
“你确定工作人员能让咱俩上去?”阿初深表怀疑。
“确定!我上礼拜打电话都问清楚了。”
“还挺用心的。”阿初不禁侧目,“我原以为你是想不出送什么礼物,才提出来游乐场,随便敷衍我一下,没想到还是做过功课的。”
“我确实没想好送你什么实质的礼物。在物质上,你什么都不缺。可是在精神上,我们都缺少一个美满的童年。错过了,也没办法补救。但是今天,如果我们能像小孩一样忘记烦恼,简单知足地玩一场,其实也是有意义的。”阿次就像期末考试后等成绩公布的考生一样,三分腼腆七分忐忑。如果阿初和游乐场确实八字不合,他的好意就变成了勉强。
“在30岁生日时逆回10岁?今年挺有创意啊!”阿初笑起来,“走吧,咱们去排队。”
旋转木马上常有赖着不肯下来的【真熊孩子】,所以队伍排得特别长。
阿初站在队尾,小声说:“阿次,先选好了位置,待会儿直接冲上去,不然让别人占了!”
“你要跟小孩抢座位?”阿次真心觉得自己做不出这种事来。
“你说的,今天咱俩就是小孩!机会难得,干嘛不选自己喜欢的?”
阿次很无语,根本没想到大哥会这么快进入状态。还好刚才的设定是熊孩子,而不是小婴儿,不然这货一定会大着脸蹿到他怀里让他抱着。
漫长的等待结束后,他们和几个孩子一拥而入。阿初飞快地蹿上根本没人跟他抢的马车,阿次则跨上紧挨着马车的木马,纳闷道:“你挑了半天就挑这么个座位?曲着腿不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