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对你好吗?”
“视如己出。起码在母亲告诉我真相之前,我根本没察觉到自己不是他亲生的。我甚至怀疑,他也被母亲蒙在鼓里。但有时候又觉得他对我的管教更谨慎,比对我弟宽容很多。”
“他是个好人。”阿初顿了顿,又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留在诊所工作报答他?”
“那不是报答,而是霸占同母异父的手足的荣誉与地位。”韩禹叹了口气,说,“早知道就不学医了。报志愿时是为了让父亲以我为荣,后来才发现我根本没那个资格,再想改行都迟了。所以现在只能躲到春和医院来。”
“我很抱歉,逼你讲出这些难堪事,我以人格担保,绝不会把这些告诉给其他人。”作为在继父眼皮底下成长的拖油瓶,阿初自然能理解他的无奈与彷徨,很是同情他的遭遇,语气已没有了开场的凌厉,“但我认为,你来春和医院也只是逃避问题。既然现在没有了让你父亲骄傲的包袱,你该思考一下未来。人活一世,总该找到自己必须完成的事情。在此之前,可以一直在这里工作,我也会尽力给你需要的帮助。”
“谢谢。我需要你帮助的地方可多着呢。”韩禹难得有些腼腆,“其实我来春和医院,还有另一个原因——这里有我喜欢的人。”
“哦?把情感和工作混在一起,是不是太轻率了?”
“你说的轻率,是指情感,还是工作?”韩禹立刻反诘,“你弃医从商,全是兴趣使然,没有一丁点是为了情感上的需要吗?”
“……你说服了我。”阿初点头道,“好吧,你需要我怎么帮你?”
“目前什么都不用做,帮我保密就好。”
阿初挑眉,试探道:“跃春能不能知道?”
韩禹立刻摇头:“不能。”
阿初了然一笑:“那我就明白了。”
另一边,签约仪式进行得非常顺利。由于合作方的老总还要赶飞机,并没留下来共享午餐。阿次提早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心情自然不错。他打电话给刘阿四,确定阿初还没结束治疗,便直接开车去了春和医院,亲自接大哥去庆祝。
当他走到按摩室门口时,听到的却不是正常模式的医患对话——或者说,是不知比他平时坐在门口听到的谈话轻松愉快了多少倍。
“你知道了我两个秘密,是不是也该讲一两个你的作为交换?”韩禹说。
秘密?阿次不觉蹙起了眉。才按了一个星期,他们就已经成为有共同秘密的朋友了?
“劝你别跟商人讨价还价。”阿初悠哉地说完,突然一声抽气,“嘶,你公报私仇!”
“是我该劝你,别跟你的医生谈生意经。”韩禹得意地说。
“好吧,我说一个……我是在继父家长大的,其实这也不算什么秘密。我一度怨恨自己的生父,但回国后通过和他的接触,才知道他也痛苦了很多年。和他一起生活的时光很短暂,却教会我宽容和珍惜。我觉得,你应该和你父亲谈谈。其实你的手艺确实不错,改行就可惜了。如果实在不想回他那儿工作,不如让我资助你开家诊所。”
“我就算是开诊所,也是用自己的钱办,哪能让你破费?”
“我说会尽力帮你,就别跟我客气了。”阿初又说,“你的经历,让我想起了从前的自己。我希望能帮你度过难关,就像在帮另一个自己。”
“我很荣幸成为你的自己人。”韩禹说,“今天就到这里吧。赶紧穿好衣服,别着凉。”
当韩禹拉开门,推阿初走出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脸色有些发白的阿次。
“阿次,你什么时候来的?”阿初不安地问。
“刚刚。”阿次快步走到他背后,推着轮椅离开,把韩禹和这个阴暗的走廊甩在身后。
“你……签约还顺利吗?”阿初扭头望着他,企图观察他的表情。
“别看我!”
第108章 永恒的无可奈何
“别看我!”
“哦。”阿初立刻听话地闭上眼。
见他如此配合,阿次反而有些不自在:“我没说不许你看别处。”
“除了你,也没什么好看的。”阿初仍闭着眼,一本正经地说。
情话虚妄,却也受用。阿次虽然没吭声,但脾气已消退不少,推着他哥加快脚步往停车场走。到了车旁停下来,阿次四下望了望,发现周围有不少人。他不好意思像在家时那样抱阿初,只能选择搀扶他哥上车。
而阿初此时还没有睁开眼,阿次便说:“该上车了,睁眼吧!别摔着了。”
“不会摔跤的,我相信你。”阿初睁开眼,微笑着望向弟弟的眼睛,“你呢,相信我吗?”
阿次躲闪开他的眼神,扶他坐进副驾驶座,又把轮椅收好,才坐到他身旁,垂目道:“我相信你。”
“真的?”阿初饶富兴味地打量他,笑问,“那你还吃什么醋啊?”
阿次没接话,沉默着发动车子,驶出了停车场。
“怎么不反驳?”阿初挑眉望着他,按理说阿次应该会瞪着眼睛否认吃醋,此时却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了。
“没什么可反驳的,我就是吃醋了。”阿次沮丧地说。
“你居然肯承认!”阿初出乎意料道,“果然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反正我都表过白了,再不承认你也不信。”阿次焦躁地抓乱了头发,说,“我真的很讨厌这样,又控制不住……真的,你别看我了,给我点时间,我自己能调整好。”
“为什么要掩饰?知道吗,你吃醋的样子特别率直可爱!”阿初抬手帮他理顺了翘起来的发梢。
阿次瞪了他一眼,说:“你就别取笑我了!”
“我可没有笑你的意思!但吃醋并不是负面的情绪,有占有欲也是很正常的。其实你总跟追命一起出去,我也会吃醋。”
“我跟他没什么,追命和顾惜朝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跟韩禹也没什么啊。”
“他把你浑身都摸遍了,还能叫没什么?”
“起码我们没有脱了衣服,抱在一起睡觉。”
“……”阿次噎住,和追命那段黑历史,根本无法反驳。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被他撞见阿初和别人脱光了抱在一起合被而眠,他真不确定自己会通过什么方式报复社会。
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阿次心虚地问:“那时候,你气坏了吧?”
“当然!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秋后算账的。”反正当场就罚过了,阿初豪爽地摆摆手,开始打岔,“哎,今天签约时,有没有被人看出破绽?”
“没有。我……”绿灯亮了,阿次忙开动车子,几秒后才继续说,“这段时间,我穿你的衣服,梳你的发型,还有模仿你的言行和签名,瞒过了公司里所有人。可就算是这样,你心中的另一个自己,仍然不是我。”
“怎么又绕回来了?”阿初无奈地摇头,“我刚才就是想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劝韩禹,并没有别的意思。算我说错话了,行不行?”
“不是错话,是实话。这些年我们渐渐有了些默契,却不能填补十几年的空白。我没有于佑和、韩禹那些与你相似的经历,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像他们那样完全了解你的感受。”
阿初思索了一下,说:“我明白了,你相信我,却不相信你自己,是不是?”
“嗯。”阿次点头,咬了咬唇,问道,“大哥,你到底喜欢我哪点?”
“噗”阿初失笑,“你都看过我的日记了,还问这种问题!”
“你的日记只是提到了成长环境迫使你需要一个寄托,而且你喜欢的也不是这样的我!真实的我曾令你感到幻灭,不是吗?”阿次纠结道,“可供你选择的人有很多,为什么是我?”
阿初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因为你是我弟弟。”
“你不觉得这答案很勉强吗?”阿次失望道,“在我身上,就没有一个你说得出的优点?”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性格好?运动神经强?还是长得帅?符合这些优点的人太多了。如果我把你的优势归于某一类别,那么只要再遇到更具备这种优势的人,就会令你感到不安。况且人不是一成不变的,你的性格、容貌、能力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当你不再拥有这些具体化的属性,自信就会被击溃。可是唯独你是我弟这一项,永远成立,而且无可替代。”
阿次思索了一阵,又问:“如果我不是你弟呢?”
“那就照你说的,你当哥也一样。”
“不是!如果我们不是兄弟,我只是你的朋友呢?”
“朋友这个设定,我还真没想过。”阿初摇头,“这个你可以去问问韩禹,他是朋友控,为了追跃春才来医院上班的。”
“真的?那你和他保持医患关系就够了,千万别成朋友。”阿次说完,听到阿初那毫不掩饰的笑声,立刻窘了,不自在道,“别笑啦……那我跟别人比,除了弟弟这个身份,就没有一样出类拔萃的地方么?”
“当然有!”阿初望着弟弟满脸期待的表情,坏笑道,“运气好!”
阿次扯扯嘴角,不爽道:“我真荣幸,三十多年前跑赢了上亿的同胞,才得到这个被你看上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