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将信交给共产国际的朋友让他们转给明楼,便登上了去俄罗斯的火车,他怕明楼来找他,怕见到明楼自己会变得软弱,贪恋明楼的温柔和保护,再把明楼拉入歧途。他在火车上自虐的想,其实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明楼那么优秀,一定已经找到新的恋人,自己担心他来找自己,其实他早就把自己忘记了。
阿诚的信是由共产国际的人带到巴黎的,所以明楼很快便收到了,他觉得不可置信,又觉得情理之中。他怀疑自己,又怀疑阿诚,甚至怀疑信是明镜伪造的,可那明明就是阿诚的字迹,信是用中文写的,是明楼手把手教阿诚写的中国字。明楼没能控制住自己,当天就买了飞机票飞往莫斯科,又转火车到了列宁格勒,他到伏龙芝时是圣诞节当天的下午,学校早放了假,没回家的学生都在校园里嬉闹玩耍,明楼打听了中国学生的宿舍楼,去找阿诚,舍管说阿诚去莫斯科了,让他有事只管留信在宿舍信箱里。
明楼分析舍管的话,觉得阿诚去了莫斯科完全不需要告诉舍管,所以阿诚应该是故意告诉舍管的,是不是猜到自己要来找他,躲着自己?明楼想在学校里收集信息,想找共产国际打听情况,想靠自己最擅长的情报分析推敲,阿诚在伏龙芝这一年做了什么,开不开心,有没有女朋友。他绞尽脑汁的去分析阿诚的信,一个字一个字推敲,里面的漏洞,里面的不和谐。可他最后什么都想不出,脑袋里一团浆糊,他坐在伏龙芝校园的长椅上整个晚上,看着年轻人欢欣鼓舞的迎接圣诞又散场回家,冰凉纯洁的雪花落在他的眼角,被体温融化成水珠划下,好像他在流泪。
此时的阿诚,正漫无目的的走在莫斯科的街上,莫斯科的冬天格外的冷,他却不想待在温暖的室内,一个人的空间让他恐惧,他走在大街上,悄悄的透过亮着微光的窗户观察那些家庭,看着他们庆祝圣诞,好像自己也回到了上海,在明公馆里参加饺子大赛,他回想起明楼那锅惨不忍睹的饺子,他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吃掉了,其实味道还不错。
1937年12月26号的清晨,明楼从伏龙芝的长椅上站了起来,他身体冻僵了,腿针扎般的疼,他勉强走动。街上的车和人都很少,到底是过节,人们都在家团圆,他走了很久才遇到一辆出租车,他让师傅拉他去机场。他坐在车里想,分析来分析去又能如何呢,阿诚不愿意见他,无论是什么原因让阿诚想要跟他了断,最后阿诚都坚决的扯断了两人间的羁绊,不给他一点机会。
明楼回到巴黎,迎接他的是明镜阴沉的脸色,明镜问他去了哪里,他说去找阿诚。明镜不好当着明台的面提明楼和阿诚的事情,想着私下训斥明楼不到一年之期就私自跟阿诚见面,可她还没找到机会,明楼就病倒了。明楼高烧不退,他迷迷糊糊的跟明镜说:“如您所愿,如您所愿。”
明镜心里不知是喜是忧,只能细心的照顾明楼。
明楼的病拖了将近两个星期才有起色,医生一度担心他会转成肺炎,幸好明楼还年轻,到底好了起来,只不过人瘦了一圈。
明镜以为明楼会跟自己吵闹,怪自己送走阿诚,诱导阿诚变心,明楼却没有,只说阿诚在英国诸事顺利,过得很开心,让明镜别担心。自己在巴黎会好好教书,好好照顾明台,也会好好发展明氏企业。明镜无话可说,只道想清楚就好。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集 重逢
阿诚在伏龙芝到底没读满三年,1939年明楼在巴黎接到了汪芙蕖的信件,推荐他去上海的新政府就职。同时他也收到了重庆的调令,让明楼接受汪芙蕖的推荐,在汪伪政府任职,并且出任军统上海站情报科科长,全面领导军统上海战的工作。
明楼前年也通过共产国际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向延安汇报了重庆的调令,并立刻通过共产国际联系了阿诚。明台在巴黎跟明楼呆了一年多,实在受不住明楼的低气压,闹着要回国,明镜没办法,只能把他带回去,让明楼再安排明台上学的事情,明楼托了关系安排明台去港大读书。明镜本来不放心明楼一个人在巴黎,要给他安排个贴身的佣人,明楼借口阿诚读完两年会回到巴黎拒绝了,明镜没多说什么,只让他注意距离。明楼知道明镜可能被自己上次的病吓到了,有点动摇,可是又有什么用,阿诚的态度很坚决,半年才肯写一封信报个平安。
其实阿诚并不是态度坚决,他只是不敢跟明楼联系,他跟明楼分开的越久越不适应,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每天都忍受着桂姨的折磨,靠跟明楼的回忆支撑。其实他在苏联生活的很好,他有明家的金钱支持,不愁吃不愁穿,甚至在学校里还是有名的贵公子,跟同学关系融洽。他受到共产国际以及中共的重视,委派给他重要的任务。这比跟桂姨一起的日子不知强了多少倍,可是折磨他的不是生活的艰辛,而是巨大的落差。如果你没吃过山珍海味,你会觉得粗茶淡饭便是幸福,至少不会挨饿,可一旦你吃惯了山珍海味,你会发现粗茶淡饭根本难以下咽。他习惯了被明楼关心照顾的日子,在明楼身边,他不需要困惑迷茫,他只要全身心的信任依赖明楼就可以,明楼理解他,爱护他。可离开了明楼,他发现自己孑然一身立于世界,甚至得到夸赞都无法让他觉得被认可。
他越来越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甚至想不顾一切的冲回巴黎求明楼原谅,可是他克制住了自己。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他应该独立成熟,不做明楼的累赘。
阿诚接到了明楼的电报和延安的调令,让他作为明楼的私人助理跟明楼一起回沪开展地下工作。阿诚心情忐忑,一是因为即将见到明楼,他怕自己掩饰不住自己的感情;二是因为上海局势紧张,已经被日本人控制,他和明楼回去,凶险万分。
明楼和阿诚分开将近三年后的重逢是在香港一家酒店的客房里面,阿诚办理了入住之后,便敲响了旁边的房门,他听到明楼低沉好听的声音在门内响起,“请进”。
阿诚深呼一口气,推门进屋,明楼正坐在沙发上看报,见他进来,神色自然的冲他点头致意。阿诚关好门,微笑得走到明楼面前,伸出手客气道:“眼镜蛇同志,你好。”
明楼却没有伸手,他放下报纸,靠道沙发上,笑道:“你今天,是以什么身份来见我呢?”
阿诚也笑道:“我是您的下线,青瓷。”
“青瓷?我听说过你在莫斯科的事迹,非常出色。”明楼赞许道,却仍旧不肯跟他握手。
阿诚的手纹丝不动,道:“比不上您在巴黎的功绩。”
“我们这次的任务是返回上海,你知道我们的伪装身份么?”明楼换了话题,用上司的口气道。
“您是新政府的首席财经顾问,我是您的私人助理,明先生。”阿诚恭敬道。
“你打算在家里也叫我明先生?”明楼笑着问,声音里有些嘲弄。
阿诚沉默了半晌,放下了手,坐到沙发上,低着头轻声唤道:“大哥”
明楼哼了一声,道“知道我是你大哥了?青瓷,你要注意好你的身份,任何暴露的可能都会是致命的。”
“是,我明白了,在外面我们是主仆,在明家我们是兄弟,我不会再出错。”阿诚本以为明楼是不满意自己的生分,原来却是担心他会在明家人面前暴露。
“这是你明天的目标。”明楼说着,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递到阿诚面前。
“原田雄二。”阿诚认真的看了一遍明楼手写的行动计划,默记下来,将纸烧毁。“我知道了,先生。”
明楼静静的看着阿诚,突然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道:“一定要这么生分么?你在怨恨我玩弄了你么?”
阿诚看到明楼眼里的受伤,有些急切道:“不是的,大哥……我……”
“好了,我只希望,我还能当你的大哥。”明楼柔声道,他的阿诚那么好,他怎么忍心看他着急呢。
“您永远都是我的大哥。”阿诚笑道,他觉得满心幸福,此生足矣。
“这几年,在苏联,过得如何。”虽然阿诚会寄信回来,但是明楼还是忍不住询问。
“很好……就是很好……”阿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生活,只能说很好。
“你那个女朋友呢?”明楼忍住心中的酸涩,问道。
“分手了,既然我要回国,也没办法继续了。”阿诚轻松道。
“也是,大姐不会喜欢洋媳妇的。”明楼笑道。
“哎,找个大姐喜欢的媳妇,可不容易啊。”阿诚叹气道。
“哼,行了,去休息吧,明天我会在咖啡厅里等你,速战速决,完成任务我们还要赶飞机。”明楼摆了摆手,让阿诚去休息。
阿诚轻快的跳起来,笑道“走了,大哥也早点休息。”
明楼目送阿诚开门离开,用手扶住头,他觉得头疼得厉害,这几年在巴黎,他的神经衰弱更严重了。他觉得自己老了,而阿诚还年轻,阿诚可以轻松的接受新生活,而自己,则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走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