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一直觉得,三叔之所以能把书偷出来,是二叔放水了。他知晓三叔那不惹祸不消停的个性,索性让他拿着手札,凡事好能抢个先手。
如今,三叔又把这本手札给了他,希望这些牵扯到武林各大家族的密辛能帮到他。
张瑞桐说得对,吴家是他最大的本钱。
吴邪面对的第一次危机是在他上任新武林盟主的第一个晚上。
漆黑的屋子里,陈皮阿四的铁弹子就对着他的额心。
——这是一次预想之内,又意料之外的袭击。
胖子小花等人为这一次袭击做了十足充分的准备,也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华和尚叶成等人一早被挡在山下,陈四家其他叫不上名字角色也被困在了张千军万马的八卦阵里。吴邪甚至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在自己的住处被堵上。
陈皮阿四没有经过山腰众人的防守,就这么直接的来到了吴邪面前,宣布着他绝对的实力。厉害的人通常不喜欢陪你玩一些小技巧和心机,小哥是一个,眼前这位也是一个。
这是时隔这么久吴邪第一次见到这位老人,说起来这个人和他爷爷还是故交。
他真的很老了,但是和张瑞桐那种超出人极限的老法还是有区别,陈皮阿四的身上有一种凡人与岁月搏斗过的痕迹,他老得很沧桑,老得很疲惫。如果不是他的手指骨节分明,青筋紧绷,彰显着这个人骨骼和身体里蕴含的力道,吴邪几乎不能相信这么一个人会给自己造成威胁。
“四阿公,来了也不说一声,坐啊。”
吴邪的手在自己后腰狠狠地掐了一下,逼着自己保持淡定。
他不能输,也不能死,他今天才刚吩咐下去众人寻找张起灵,他还连一丝线索都没有捞到。
烛火影影绰绰地照在那张老朽的面皮上,陈皮阿四的眼睛迸发着对青春和活力的期待。
“张起灵在哪儿?”
他的目的果然是小哥身上的终极密卷,吴邪心想自己总算猜对了一件事。
“我不知道。”吴邪强迫自己无视那颗对着自己额头的铁弹子,“我也在找他,您老应该知道这件事。”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演戏给我看?”
“我为什么要演戏?仅仅是因为你在找他?”吴邪说着,脑子飞速地思索着应对的策略,分析着现状,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贴着生死线说每一句话,吐每一个字。难为他这时候还能若无其事的笑出来,他觉得他又超越来一次自己。
这是他的新师父,黑眼睛对他的第一次随堂考。
他说,在陷入危险的时候,第一件事是保持冷静,至少要比你的对手冷静;如果你的对手城府太深,那么就引诱他多说话,尽可能获取对自己有利的信息。
这些信息是什么,你得自己分析。
吴邪说:“如果张起灵和我在一起,我根本就用不着怕你,我巴不得让全武林都以为他人就在张家,有他在,张家固若金汤,你根本进不来。”
越是没底气越要放狠话,说得好像自己都信了,对方也就信了。
陈皮阿四不知道听进了多少:“没有张起灵给你撑腰,你哪儿来的勇气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取而代之。”
吴邪咬牙,把头往前一挺,几乎贴上了陈皮阿四的手指,这个距离,老爷子的暗器可以打穿他的头骨。
“不如四阿公试试?打不打的死我?”
陈皮阿四眼中一闪而过了意外,他微微一笑,收手:“小子,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人是会变的。不然我哪儿来的勇气接小哥的班,不瞒您说,这位子真不是人坐的,您喜欢,我乐不得送你。”见陈皮阿四杀气收敛,吴邪心说着难关过去一半了。
紧张感退去,他状态也来了。
这招不是对谁都有用的,但陈皮阿四是个谨慎多疑的人,对他也算对症下药。
狠话放完了,但谈话还没结束。
接下来他得试探出陈皮阿四的真实目的,并打消他对自己的威胁。
吴邪笑眯眯道:“四阿公还是疼我,要么就是顾念着和我爷爷的交情。”
“你笑的时候真像你爷爷,”陈皮阿四像是陷入了回忆,“像一只纯良无害的狗,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咬你一口。”
陈皮阿四猛地一抬手,一颗铁弹子打在了吴邪的膝盖上,吴邪身子一歪,跪了下去。
“和你爷爷一样,喜欢耍小聪明。”陈皮阿四站起来,“你想看看我会不会真的杀你,对不对?但是你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杀你,未必是一件好事。因为那说明你对我还有价值,我有一百种办法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捏起吴邪的脸:“聪明的,把你知道的关于终极的事都说出来。”
吴邪甩开钳制,咬着牙用另一只腿站起来。铁弹子打伤了他的腿骨,这会儿他背上全是冷汗。
吴邪感谢这种疼痛,这让他切实地认识到自己面对着什么人,以及即将面对的什么人。
“那你更不可能杀我,反而要保护我。”
如他所料,陈皮阿四的最终目的根本不是武林盟主之位,当年的事他全程在场,他目睹了张起灵从一个没有张家体质的张家人,变得不老不死的全过程。他的目的一开始就是终极密卷。
这让他比先帝更早的明白了一件事,长生不是上天单单赐予张家人的礼物,有了终极密卷,他也同样可以拥有。
“终极的秘密只有我和小哥知道,而且必须我们两个都活着才能解开,否则你杀了我也没用。”陈皮阿四又要动手,吴邪却大笑起来,他抽出腰间的白色匕首,猛地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下。
顷刻间,吴邪的左手血流如注。
这把匕首是黑眼镜帮他选的适合他的兵器,没想到第一次见血却是自己。
陈皮阿四一惊,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他:“你?!”
吴邪的神态平静中蕴含着一股疯狂:“四阿公,如果小哥死了,我就是世上最后一个知道终极秘密的人,也是最后一个能解开这个秘密的人。”
吴邪举高了手,任鲜血顺着手臂淌下,浸红了半边衣袖,连脸颊上仿佛都映上了血色,在夜幕里看着尤为吓人:“你敢让我死吗?就算我死后,用不了多久,你也一样会死?”
陈皮阿四眉间闪过狠厉,他闭目片刻,他起身,走向门口。
开门前,他回过头:“你说的,我会派人去查……你最好没有骗我。”
他用最后一颗铁弹子打翻了蜡烛,火光很快蔓延开来,而陈皮阿四已经失去了踪影。
和陈皮阿四的博弈比他想象中顺利。
陈皮阿四不敢让他死,他只要逆着他的期望来,自然就会掌控局势,虽然代价有点惨重。
看着熊熊燃烧的主屋,吴邪被人扶着站在外围。
手腕上和腿上的伤已经都处理好,前些日子赶过来的王盟此刻正给他当着人肉拐杖。
黑眼镜走过来,看着吴邪的惨状,表情有些复杂:“你这张试卷交的,我有点不忍心收。”
王盟一肚子怒气,连带着他对上黑眼镜时的胆怯也不那么强烈了:“老板,我说什么?这不是个好人!这是什么考验?这是要坑死你!咱们回铺子不干了!”
这才当上盟主的第一天,就从阎王门前绕了一圈,腕也割了,腿也瘸了,再待下去还能有命吗?
“跟他没关系。”
吴邪看着救火的张家人,确认危险解除了,才对黑眼睛道:“实话实说,别给我面子,这时候骗我就是坑我,下次我指不定还得割更要命的地方。就算我对自己再狠,也还有很多地方不想割的。”
黑眼镜说过,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了,他连被教导的意义都没有。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不管真假,他都得拼。
陈皮阿四这老头子太难缠了,不来真的不行。天知道他看着自己的血哗哗的流有多心疼,就这么一点他都受不了,到现在脚步都是飘的。小哥那次在墓里放了那么多血……而疼痛这东西,是不会形成惯性的,疼就是疼,不会因为挨得多了就减去几分。
张起灵不是怪物,他也会伤会疼,他只是比别人都能忍。
他吴邪要站在他的位置上,走他走过的路,就要连着他的伤与痛一块承担。
吴邪看着被包裹的手腕,割的那么深,必然会留下伤疤——这才是第一个而已。
“你要是照这么放血,怕是等不到哑巴回来。”黑眼镜认真地搓了搓下巴,“我这次不能给你太高的评价,我怕你会把这当成一种褒奖,以后自残成瘾,那我就真是坑了你。”
吴邪不说话,黑夜里一双招子亮得逼人。
黑眼镜抿了抿嘴,最终摸了摸心口:“但是我不能昧着良心说你不出色,我得承认,你让我刮目相看了一次。”
他在吴邪的肩上不轻不重的一拍:“干得不错,徒弟,不过下次这种事,我会教你更简单有效的办法。”
吴邪不信。
吹吧,他现在已经不那么好骗了,这帮厉害点的人就是这样爱故弄玄虚。
其实能有什么办法,要从陈皮阿四手下活下来,不见血,就得要命。二者择其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