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本能的挺直腰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半晌,他才咬牙道:“小哥,既然你提了,我们就把话说清楚。我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但是那天你莫名其妙的……那样,又不告而别,你……你到底怎么了?你是有原因的吧?这总和什么‘秘密’没关系吧,我、我就想知道这个!”
对比吴邪的慌乱,张起灵此刻简直平静得过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吴邪一眼,给出了一个最合情合理的答复:“我喝醉了。”
——敷衍,鬼才信。明明他当时就是清醒的!
吴邪想反驳,但是这件事本身太过尴尬,他每提一次都觉得心里乱得不行。总不能让他直接问,你为什么借酒装疯对我出手,又敢做不敢认——分明就是他不对,倒好像自己自作多情似的。
“原来张大侠酒品这么差。这次是我也就算了,若是哪家的姑娘,看你怎么对人家负责。”
吴邪说的是气话,气张起灵敷衍他,没想到张大侠煞有其事地摇头否认。
“以前没有过。”他看看吴邪,再度语出惊人,“你需要我负责吗?”
第19章
说起来,吴邪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环境下过夜。
山里的夜风凉得入骨,吴邪找了个背风的角落缩着,时不时搓着手臂取暖。也许是白日里真的累了,即便条件这样恶劣,他还是很快进入梦乡。不知道睡了多久,也许是很长的一觉,也许只有一会儿,他醒来的时候周围比之前更冷。吴邪本能地缩了缩身体,这一动,却有什么从身上滑下来。他低头一看,这才明白自己何以能在这寒冷中得以片刻的安眠。
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倒是知道照顾别人。
张起灵就在草垛的另一头,盘膝而坐,看不出是在练功还是休息。就着淡淡的月色看去,他与半月前并无区别,可是吴邪又能察觉到一种微妙的不同。在家里的时候,他的气息要更绵长,肩膀更放松,不似这会儿,连休息的时候身体也紧绷着。本来穿的也不厚实,外衫又给了自己,这么冷的夜也不知他是怎么过的。吴邪轻叹一声,来到那人身后,轻手轻脚的将衣服罩在张起灵肩上。下一刻,手被按住,吴邪抬头,正对上张起灵探寻而来的视线。
“你穿吧,我不冷。”吴邪道。
张起灵却眼神一变,手上猛然一拉。吴邪连呼声都没来得及出口,便被捂住嘴巴。身体随即被一压,人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两个人身形相仿,心口紧贴着,好像一个人承着两份心跳。吴邪被下来一条,几乎忘了呼吸,不过很快,他便发现了异样之处。夜风袭来,带来异样的气味,这是……
外面有人,还不只一个。
吴邪下意识地又嗅了嗅,确认了自己的直觉。这种气味吴邪不是第一次闻到,他原本就嗅觉敏锐过人,更不要说这些人他印象深刻。
“小哥,”吴邪以口型提示道,“是张家的人。”
张起灵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随即凝神倾听,似乎是在确认吴邪的判断。很快,张起灵起身,走到门口,道了一声:“出来。”
话音一落,一个黑色人影自林中步出。是个从没见过的人,十分陌生的长相,但是眼睛却让吴邪有几分熟悉。黑衣人走到张起灵面前,不说话,却是看了看吴邪。
这好像是需要人回避的意思。吴邪是个很识相的人,可是他四下望了望,觉得这会儿自己实在没什么地方可以躲。好在张大侠并不是一个识相的人,对于对方的暗示视若无睹。他的意思很明确:不需要回避,这里面的事情,没有什么是吴邪不能听的。
有张大侠撑腰,吴邪底气顿时足了许多。如此明显的着偏袒,小哥实在是讲义气,这样想着,吴邪的小尾巴不由翘了一下。
看得出黑衣人仍有犹疑,他道:“族长,长老问你什么时候回去,还有……他要怎么处置。”
吴邪一愣。这个“他”毫无疑问就是说自己,原来话题在自己身上,怪不得刚才要他回避。
张起灵没说话,示意那人继续说下去。请示不是张家人的风格,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多半是已经有了想法。果然,黑衣人站直了身体,道:“长老的意思是,如果张家能够直接掌握真正的吴邪,‘它’会就此放下戒心也说不定。”
吴邪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掌握他?他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被别人掌握,难道他们张家还会什么摄人心智的妖术不成?“它”又是谁?
“吴家少爷可听闻过张氏铜铃阵?”黑衣人话里有话。
听到“铜铃阵”三个字,任是对江湖事寡闻如吴邪也不由背脊一凉。他幼年时听爷爷说过,张家有一门很厉害的手法,是用一种特制的铜铃,有规律地排列在一根细细的丝线上,以此布阵。由于排布的距离和丝线的粗细长短都经过精确设计,所以只要有人碰到丝线分毫,铜铃就会按固定的节奏发出声响。这种响声会刺激人的精神,而且不同的阵法排布作用也各不相同,有的能让人精神失常,形若疯癫;也有的能让人产生幻觉,甚至在幻境中自杀;而最厉害的,更能让人按照设计者的要求行事而不自觉,就好像魂魄被缚,日子越久自我意识越淡,最后便宛如傀儡一般。
听说当年张氏以铜铃阵助先帝破城,仅凭一百人便将三万敌军困在卧龙峡七七四十九天,那三万人中半数死于幻觉,剩下万余人则因被困谷中,无法破解铜铃阵,不得而出,最终饿死阵中。传闻中固然有夸大的成分,但是铜铃阵的威力的确不可小觑。他吴邪何德何能,居然需要张家动用如此阵仗?
吴邪忍不住大声道:“你们为什么要——”
“收阵。”突然,张起灵开口,语气不容置疑。
亏那黑衣人也算有胆识,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居然没有立刻腿软。两个张氏族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扩散在四周,连吴邪都跟着捏紧拳头。
“族长有信物在手,不惧此阵,又何必如此紧张。”黑衣人道。
“控制吴邪对张家没有意义。”
黑衣人突然笑了:“张起灵,你三番五次护着这个小子,未免有些刻意了。这实在不像你的作风。”
“我的作风?”张起灵略微皱眉。
下一刻,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披向黑衣人。黑衣人抽身后退,转瞬间撤出十丈有余。然而那长刀却如鬼魅般贴着他鼻尖,未曾远离分毫,更有逼近之势。黑衣人咬牙,脚下猛停,千钧一发之刻,刀气吹断他鬓角一缕发丝。黑衣人只觉得脸颊被刮得生疼,而此刻刀剑依旧抵着他鼻梁,好似嘲讽一般。
“说的对,这才是我的作风。”张起灵道。
任是之前强作镇定,这会儿黑衣人也不由有些失了冷静,他绷着呼吸,小心翼翼地道:“族长,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就算你杀了我。这里的铜铃阵也已经埋伏妥当,你固然不怕,但吴邪出不了这林子。”
以张家的能力,早在天黑前就已经查到了他们的下落,之所以现在才出现,也正是为了布下这一局。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吴邪,这一点想必张起灵也料到了,不然他不会一出现便将吴邪带走。
“若我杀了张海杏呢?”张起灵道。
黑衣人的身体明显震动了一下。
“还用你动手吗?今天之后,张家怎么还能容她。”男人道。
“张家从不屑于杀一个张海杏,是她背后的汪家咄咄逼人,”张起灵收起黑金古刀,淡淡地道,“但她是汪家人这件事,长老还不知道。你若想保她,就只有这一个机会。”
黑衣人猛地看向张起灵,眼中似乎有疑惑:“你居然愿意拿海杏换……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护着吴家那小子?”
“你没有时间考虑了。天亮之前撤掉铜铃阵,回去告诉长老,吴邪的事他不用管。”说完,张起灵收刀,往回走去。
“等等!”身后,张海客突然开口。
“张家的规矩你知道,我不能就这么回去复命。你若真想保他,就不能离他太远,我会跟长老说吴家方面由你亲自插手了……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张起灵步伐略微一顿。他看向庙门口,那里有个青年还在探头探脑地朝他们这边看,见他回来便不自觉地露出安心的表情。
——暂且,也只有如此了。
张起灵没有回头,径自向前走去。
“小哥!”
吴邪见张起灵回来便奔了过去。确定张大侠全须全尾,身上也没填几个血口子,这才松了口气。他刚才突然出刀,吴邪还以为接下来又是一番血战。好在小哥这一刀似乎杀出了谈判空间,对方看样子是退步了——不用问,一定是对方退步,不然小哥怎么可能放人走。张大侠谈判从来不靠技巧,都是靠实力!
“怎么样,张海客走了?”
张起灵略有些意外:“你认出来了?”
张海客方才并没有带人皮面具,用的是本来的面目和声音。
吴邪摇头:“我闻出来的。看到的也许会出错,但味道是不会骗人的。”
张大侠盯着吴邪的鼻子瞧了一会儿,似乎难得的有了兴趣:“你的嗅觉异于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