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间。等身上的异物再无动静,将他牢牢绑缚后,果戈里眨眨眼往自己身上望去,发现捆住自己的居然是层层粗壮的藤木。
仿佛是感受到他的注视,藤木上一片绿叶颤巍巍落下——这居然还是棵葡萄藤!
没有异能是完美的,只要存在就一定会有限制,就一定会有漏洞,比如现在上一秒还势均力敌这一秒就被人制住的果戈里,比如一旦动用能够毁天灭地也顺便能摧毁自己的“污浊”,像太宰治那样完完全全、如同绝缘体一样霸道不讲道理的“无效化”才是不正常的。中原中也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发生,随后撤回了自己对方圆上下三十米内一切物品的重力控制。
他看向太宰治,太宰治对他露出一个颇显无辜的微笑,让中原中也暗暗磨了磨后槽牙。不过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去追究什么这到底是哪门子的狗屁展开,又或者太宰治在昨晚来到札幌究竟是真的想他想得不得了了,还是一切都准备就绪、可以开始戏剧的第一幕了。中原中也走过到太宰身边,在外人面前总要给首领留点面子,于是只在桌下谁都看不见的位置狠狠踢了太宰的小腿。
太宰治轻微抽气,又不肯破掉那副高深莫测的神秘感,只好小小声从牙缝里对他抱怨:“干什么啊中也!很痛诶!”
中原中也对他几乎要飙出泪花的控诉充耳不闻。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已经猜到剧本接下来会如何演出,于是在踢完这一脚后他熟练平静地后退半步,往太宰侧方身后一站,随即安安静静垂下眼,如同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充当起所有人印象中那个“黑手党首领身边第一恶犬”的角色。
而就在这时,餐厅的纸门也被拉开了。多人杂乱的脚步声想起,出现在此地的是自新年拍卖会后就再没见过的葡萄藤的主人、一个高个瘦削的阴郁系男人、一个据说是充当了参谋一职的温柔的女性,以及最后进来的同样有几个月没见过面的「Guild」首领,那个有钱傲慢又的确有实力的美国男人。
“早上好啊,看来我们来得时机刚刚好嘛。”菲茨杰拉德摸摸下巴,但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废话,看上去对发生的一切都心中有数似的对太宰治略一点头,“那么,这个人就由我们带走控制起来了。”
太宰治托着下巴,表情淡淡的:“辛苦了。”
菲茨杰拉德:“客套话免了,你我都知道这不过是合作的一部分而已。”
太宰治从桌后站起来,拍了拍西装裤上细微的褶皱:“保险起见,我送他去你们的‘白鲸’上。这样即使他还有后手,也能保证他不会从高空之上脱逃。”
“喔,真谨慎的态度啊。和你们合作总是令人安心。”菲茨杰拉德点点头,“那就请吧。”
一行人走出旅馆,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与在此地的警方交涉的——但考虑到年初时他们在那个小车站内的碰面,又从已经开始紧密联络的组合与黑手党的情况看,恐怕这里面还有警视厅的一份力量,三方力量已经联合,只不过因为警方身份特殊,不好公开露面而已。中原中也一路上都保持了沉默,他和太宰治两个暂时的嫌疑犯同一群彻底的不相关人士在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的条件下进出了这间成为犯罪现场的旅馆,又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来到海边。下车后中原中也抬头眯起眼看了看,在港湾天空中不高的位置隐约看到了一个巨物的轮廓。
“那么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菲茨杰拉德说。他身边那个眉眼温柔的女性已经有条不紊地将任务安排了下去,包括控制住果戈里的程度和如何将他带上那条天空中的巨鲸。太宰治默默注视了那名身披褐色披肩的女性几秒,弯起嘴角轻笑起来:“当然了,对同盟的信任是合作达成的必要前提之一嘛。”
菲茨杰拉德耸耸肩,下一句话却是对着中原中也说的:“看来你又回到了黑手党嘛,真遗憾,明明我拉你过来的邀请是真诚且货真价实的。”他身边的参谋,路易莎·奥尔科特听到这话后略有些为难无奈地抬眼看向自家首领,觉得这种明知道是挑衅的话说出来,简直和那些要在拌嘴中取胜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中原中也敷衍地勾勾嘴角,连话茬都懒得接,并且深知有关这种话题,他多说多错——特别太宰治在这方面的事情上都尤其小气。
但他不说话,不代表他家的首领不说。太宰治笑眯眯地说:“菲茨杰拉德先生还真是说了有趣的话啊,中也什么时候离开过黑手党了吗?这种事我这个做首领的居然不知道,可见是个惹人发笑的谣言了。而轻信一条谣言……看来无论是贵方的情报人员还是您这个首领本身,都还有学习的地方啊。”
……好吧,这边说得更不留情面,中原中也眼角一抽,和那边保留了成年人理智的奥尔科特对了一个眼神,两人都十分明智地安静垂下眼,等着这两个有时候幼稚得可怕的首领自己吵完。
约翰斯坦贝克连同那个高瘦阴郁的黑发男人负责将被抓起来的“小丑”带上白鲸。在经过几人身边时,这个自从被捆缚之后就没再说过话、也没有挣扎过的俄罗斯青年却猛地停下了脚步,转头定定地看着几人,随即轻声开口说道:“……你们抓住我了,是吗?”
“你也这么想吗,中原君?”他的眼神扫了一圈,最后用那双和“黑手党恶犬”瞳色接近的蓝眼睛看向中原中也。果戈里咧开嘴,语速飞快:“你的血样已经到手,你为什么不猜猜看,我有没有趁着那一瞬间将你血样的资料传回研究所,那份资料会在研究所里被解析、生成报告,然后会根据我离开前下达的命令,直接匿名发送给这个国家的相关机构——”
中原中也眉梢轻轻一动。“不劳费心。”他歪过头,嗤笑了一声,“那个女孩是因为要挑衅我们才被你拿去送死的对吧?我觉得与其在这和我们斗智斗勇,不如在沦为阶下囚的时间里,好好忏悔一下自己做下的那些恶心事。”
“恶心的事?不不,看来你和世界上其他人一样也没能理解我。说的是啊,这世上能理解我的人果然只有陀思吧?真有点寂寞啊。”果戈里全身上下,此刻能动的只有脖子和戴着脚镣的双腿,他站在原地很遗憾似的摇头,“虽说我并不标榜自己是个不杀无辜的好人,但,那个女孩的确并不全然是无辜的。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
中原中也扯了下嘴角,说出口的话毫不留情:“关我屁事。”
“哈哈哈,真是严格啊!这么说吧,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会想要改变过去呢?”果戈里脸上那一直喜怒变换无常的神色忽然之间平静下来,当他不夸张怪笑时那张带有斯拉夫人明显特征的面孔便显出了一种异常的英俊,他用那双带着点忧郁的蓝眼睛看着你时能让你忘却他手上沾染的那些鲜血,你怔怔地看着他脸上悲伤的微笑,会莫名觉得他也许是一个——可能是一个——稍稍有那么一点,温柔的人。
“不会想改变过去的人是幸福的,”果戈里说,“而‘想要改变过去’愿望强烈到有一线希望也要抓住的人,那么一定是在无比绝望的境地中如此祈求着的。想要改变过去,同时也是想要对他们曾经‘罪孽’忏悔的追求,可一旦人类有了这种想法,他们就已经被困在了一个牢笼中……对,就像那些被圈养起的金丝雀。”
“告诉我,中原君。你见过从笼子中飞出去的鸟吗?”他微笑起来,“你喜欢鸟儿吗?”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看起来对他的一通自述无动于衷。
而一旁,像位典型美国小妇人一样温柔的路易莎奥尔科特却在此时露出了格外冷静镇定的一面,她淡淡扫了长篇阔论的果戈里一眼,说道:“关于您的关押问题,我向您保证,我们会尽力而为的,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先生——至于剩下那些事,约翰,我不是说了要你把他的嘴一并封住吗?”
“是,参谋——”
于是又一条藤条长出,牢牢封住了果戈里小半张脸,这下无论想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不过看他那副心满意足闭上嘴的样子,好似想说的话都趁机倒豆子似的倒了个干净,没什么想说的了,于是安安稳稳一抬腿,继续跟着往前走。
中原中也目送他被拖向港湾,沉默了片刻。路易莎奥尔科特不易察觉打量了他一眼,觉得刚才那番话无论是谁也会稍微掂量掂量,思索一番对方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深意。但让这位秘密结社参谋没想到的是,中原中也只是在一阵沉默后皱了皱眉,有点困惑地嘀咕了一句:“怎么感觉总是在冲着我来啊?”
路易莎奥尔科特卡顿了一下,心想……不愧是传闻中鼎鼎有名的黑手党干部。
太宰治注意到这边的一点小插曲,但是没多说什么,只是同菲茨杰拉德继续交涉:“天眼系统怎么样了?”
“分析了大半个月,总算是出了结果。”菲茨杰拉德摊开手,“一会儿就把坐标发给你。但确定只需要你们两个人吗?”
本来无论是Q还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依靠天眼系统都能轻而易举找出他们的位置,但真的实施起来时却发现无论是哪一目标,在地图上显示的坐标都出现了成百上千个,并且位置还在不断变动——显然易见,这是“钟塔侍从”方面在暗中出手了。和那种能量的异能组织对上,遇上麻烦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一时之间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关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追踪只能暂时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