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大半夜的看海、两个人的圣诞;还是在无人的地方观赏一场盛大的烟花演出。
小矮子玩起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一点也不比正宗人类生疏啊。太宰治心里漫不经心划过这句,一边从自己的西装大衣的内侧口袋里摸出了个扁平的盒子:“喏。今年给中也的礼物。”
距离烟火表演时候还有一段时间,现在两人谁都不想在外面吹冷风,就干脆都窝在温暖如春的商务车内,例行交换了礼物后一同拆开。按在盒盖上的手指终于挪开,太宰治直接打开盒盖,看清礼物全貌:“咦,这是……”
盒子内躺着一块拇指长短的圆润宝石,琥珀一样温柔的浅棕色,镶嵌在复古的底托上,而两条细细的黑带子一左一右从两侧延伸出来,在下方绕了个优雅的弧度,穿过细绳固定在绒布上。
太宰治拿起来这块手感颇沉、大约价值也不菲的大块宝石,就着车内微弱的光线凑近了打量:“这是领饰?我还以为是胸针。”
中原中也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叼在嘴角,没点燃,就这么咬着烟屁股:“上次你不是在我的衣帽间里找适合你那件条纹衬衫的配饰结果没找到喜欢的吗?前段时间我去修表,等待时候去旁边专柜闲逛时看到了,感觉会很适合你——你不觉得那块宝石和你的眼睛,颜色很相似吗?”
太宰治笑起来:“呜哇,今年走浪漫风吗?我要是个女高中生,大概这时候已经要非中也不嫁了……不过会送我这个,中也果然没听过那个故事。”
“哪个?”
“从前有一个年轻的军官,送给他心仪的姑娘一块和自己眼睛颜色很像的胸针,然后过了没多久,那军官就战死了*。”
“……”中原中也思考了三秒,果断又嫌弃地回道,“没听过,你整天都在办公室里看些什么玩意儿?”
“无聊嘛,正好这部据说很出名,难道黑手党的首领就不允许看动画番剧了吗?”
“…………”
“干什么那种眼神看我?要造反吗?”
“……不,你是首领,你觉得开心就好。”中原中也拿出了最诚恳的表情,十分担心下次他就要拉着自己一起看了。
好在太宰治看上去也的确是一时兴起,对这个话题也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展现出更多的兴趣。中原中也于是低头打开了太宰给自己的礼物,掀开礼盒,发现里面是一双黑色的皮手套,扫一眼就知道是老牌子手工制作出的定制品,中原中也左手把手套拿出来,嘴里咬着右手手指尖处将手套脱下,然后试了新的这副手套,发现尺寸处在再大一分嫌臃肿、再小一分就戴不上去的合适线上,且皮料与手掌接触的感觉也十分舒服,是上好的小羊皮。
中原中也有点意外,来回翻看自己的手,明显是对这手套很喜欢:“咦,今年的礼物居然很正常。”
“不要把别人讲得好像从来不好好送礼物的魔鬼一样。我要起诉你诽谤了。”太宰治又仔细打量了那块宝石领饰,嘴角翘起片刻,然后妥帖将这个小礼物收好。他拿起放在杯架上的其中一杯关东煮,推开车门下车:“下车吧,车里好闷——反正烟花一会儿就要开始了吧?”
中原中也收好手套,听了他这话把眉皱了起来:“胃疼好了?干脆就在车里,反正隔着窗子看也是看。”
“那种程度,早就没事了。”太宰治懒洋洋摆了摆手,不过还是捞起那条尽显优雅的金绿色围巾的一头,像街上走潮流的年轻人一样在脖子上严严实实缠了好几圈,一下子把那股复古绅士的风格破了个干干净净。
但这样的确暖和挡风,又没别的人看,他才不稀得保持什么形象。
见状,中原中也只好拿起另一杯关东煮,跟着下了车。临海的涯边有一圈防止人脚滑跌落的栏杆,太宰治把半身重量都倚靠在了那栏杆上,手肘撑着横栏,关东煮放在随手就能碰到的凸起上。
中原中也走到他身侧,把关东煮跟着放在凸起上,自己则背倚着栏杆。终于到了车外,他以身体为屏拦了一拦冰冷的海风,垂下头给一直叼在嘴角的烟点火;而太宰治眯起眼不知道打量了一圈哪里,在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啊啊……我记起来了,这个地方,以前坐在中也的机车后座上来过这里嘛。”
“有吗?”中原中也早忘了,他开着自己那辆爱车去过的地方遍布东京湾沿岸,只说其中带过太宰的次数就数不过来。
“是啊,那时候中也和我,都刚刚加入黑手党嘛。”太宰治手搭凉棚“啧啧”,似乎在感慨好多年后这里的样子还是一成不变地人烟稀少,“你忘记了?我们有段时间任性得很,经常工作告一段落后溜走偷闲取乐,为了躲红叶大姐手下的眼线,我们找出了好多隐蔽的地方。”
“啊……是有这么一回事。”太宰一说中原中也就记起来了,回味一下这段记忆,自己都笑出了声,“五……不,六年前,也太久了吧。”
“我们认识都七年了。”太宰治跟着无意义地感慨了一句,然后也笑起来,“或者用其他人的说法是……我们才认识了仅仅七年吗?”
“是有不少人以为我们是青梅竹马一样的关系啊。”中原中也弹了下烟灰,烟头处一点猩红的光极为短暂地亮起一瞬,照亮他的指尖,“不过的确,会造成这种误会也是难免的吧?毕竟我们在最初认识的时候,就打败了……‘超越者’那种级别的异能者。”
“对呢,”提到这个,太宰治仰起头,像个高中生一样幼稚地伸出食指点着下巴回忆道,“我还记得那时候对中也的印象,噗噗,那时候我在想,这么矮的一个小矮子到底哪来那么强的气势?还有明明有着那么强的异能,又被所有人称作是‘羊之王’……但结果,像是陷入狼群里的羔羊一样的人,明明就是中也嘛。”
中原中也不做声了,可能是对这点没什么想说的,也可能是觉得太宰刚才喝的酒现在终于上了头,开始随心所欲地想说什么说什么起来。
而太宰治果然还在一旁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速叙述着。
“那些《羊》的伙伴们……安心于自己的弱小,并且贪得无厌、一昧强求着依存着中也的保护,这样的伙伴,给了中也很大的逼迫和不安吧?”太宰治重又趴会栏杆上,托着下巴凝视黑漆漆的海面,自言自语,“这么一想的话,我好像逐渐变成了和那群小鬼一样愚蠢的存在……”
“……不是在逐渐变成和中也最讨厌的那群人一样了吗?”
“什么?”中原中也睁大眼,略有些吃惊地看了太宰治一眼,似乎在想着回头打个电话问问太宰治今天晚上到底喝了多少酒,照这劲头看可能还是红的黄的烈性的混着喝的,不然如果是平时的太宰治,怎么可能会说出来这种话?
但吃惊归吃惊,他在一愣之后抿了抿嘴,有点无措,又有点觉得无奈和好笑:“说什么白痴话,你明知道你们是不一样的。”
太宰治弯了下嘴角又抿直,接着鼓起脸,双手抓着围栏,用一个标准的猫科动物的习惯动作伸了一个弓着背的懒腰,转头看着中也:“我可是知道的哦,中也对森先生宣誓忠诚时说的话,我就想听那个,中也为什么不对我说一模一样的?”
喝醉酒的人真难搞,中原中也在这时开始反省自己,我平时喝醉了也这么难搞吗?
他皱着眉说:“我说什么……哦,你说那句。”
「让我保护您化身奴隶支撑的这个组织,让我成为您的奴隶击溃一切敌人。」
中原中也不说话了,而太宰治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故意要挑开两人之间的矛盾一样,很缓很慢地说道:“你知道,中也——你知道我在为什么生气,不是吗?你明明清楚得很。我会生气,因为我觉得遭到了来自‘你’的背叛,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们两个是一样的,我异于常人,而你是非人类的小怪物,当我们察觉到自己与周围环境、伙伴、同僚的格格不入的时候,感觉到冰冷和寂寞的时候,从七年前开始,不是一向只有你我在自己能伸手抓住的地方吗?结果现在你告诉我,你不要再这样子了,你要学着变成一个正常的人类——哈哈,你觉得我会有什么想法?”
这时候的太宰治好像又很清醒了一样,他条理清晰,语气尖刻又一针见血,一股脑说完那些后,停了停,又缓和下来,移开一直注视着中也的眼神,自言自语道:“当然,我也知道有着这样想法的自己很幼稚,和十五岁时候的我没有任何区别,好像我的大脑和肉体乃至手段都随着时间长大成人了,但只有这里还留着一小块,一直停留在十五岁……我也很厌恶这样的自己啊,但每当面对中也的时候,我就压抑不住那些想法。”
“生存到底是什么,生存的意义在哪里?找到这个是我至今还待在黑手党的理由。呼吸恋爱成长死亡,这些组成生存的章节,截至前三个,除了死亡,现在见过我各种样子的人,只有中也了。”
在太宰那一番极难得一见的接近质问的话中,中原中也有了长久的沉默。他有点混乱,一方面感慨于上次见到太宰肯这么好好讲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可能得追寻到三五年之前了;另一方面正如太宰所说,话中的那些他都知道——即使没有明说,也没办法表达这么确切,但他的确是清楚的,清楚太宰愤怒的源头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