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心态可不像他这样轻松,上前一步道:“韩兄还有心思说笑?方才若我去晚了,李斯会放过你么?”
韩非耸耸肩膀,理直气壮道:“所以更要说说笑了,以平方才生死一线之惧。”
张良半怒,哼了哼道:“我只看你与李斯有说有笑,可没看出你害怕什么。”
韩非委屈皱眉,“那是在李斯面前做的样子,怎么能当真?”
张良想起方才险些失去他,千万种杂绪就涌上心头,也不管他是真担心还是假担心,上前搂住他,脸颊放在肩头,“我是真的害怕......”
往常这时候,韩非定要调笑两句,顺便嘴上占占便宜,说几句“原来子房如此珍爱我”之类的酸话。今日却不知怎的,含笑的眼眸蓦然哀伤,沉声劝道:
“若我有一日不在人世,子房,你一定要好好活。”
张良心里咯噔一声,脱开怀抱看他,“什么意思?”
韩非道:“是我说的话太高深么?子房竟听不懂了。”顿了顿,又悉心道,“我的意思是,天有不测风云,若哪日这风云降临到我头上,子房不准去做傻事。”
张良觉得他莫名其妙,分明刚从鬼门关逃出来,为何如此沮丧?
于是问:“你怎么回事?从前还说要是我死了,你定活不下去。难道你有何意外我便能苟活么?”
韩非探出他的不悦,放软了语气,“子房,你我生逢乱世,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我们把约定改改如何?若其中一个遇到不测了,另一个便要活出两个人的分量,算下来我们都活着。”
张良越发生气,“你今日的话好生奇怪,我不答应。”
韩非思忖了片刻,又道:“怎的这样果决?说不定你走在前面,我长留人世呢?难不成你要我殉情去地下找你相会么?”
张良一时语凝,“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
只是舍不得你,只是想象不出没你的日子。
韩非扶着他的肩膀,深深望他,道:“子房,答应我。嗯?”
张良陷进那双深邃的眸子,心头乱入杂絮,沉默了许久。最后想到自己可能先死,又不想让韩非殉情,才点头应了。
韩非如释重负,将他揽进怀中。
在张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印象里,韩非永远是从容温和的模样,鲜少这样沉眉板脸地说什么,更别提让他答应不想答应的话。
许久许久之后,张良才幡然醒悟,那时韩非已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他怕发生万一后自己冲动行事,这才唠叨了那些话。
其实,活是能活的。不过少了那个人,有些孤独。
怕嬴政派人追踪,二人沿途不敢停歇,风餐露宿,只为早一日返回新郑。
然则,却在只有一日路程之时,韩非病倒了,周身发热。
起初张良以为是舟车太过劳顿,让韩非积劳成疾。于是在一个小镇停下,请大夫,开方子,吃药歇息。那些大夫不比王宫御医,诊不出什么病症,只说没有大碍,开了两剂调理的药方,便功成名就般退去。
没想那晚,韩非再度发热,吓得张良又去寻了几位大夫,吃了两剂退热的药,热度才降下些许。
韩非昏昏欲睡地望着忙碌的张良,道:
“子房,我们不能回新郑。我如今这样子,无颜面对王室宗亲。”
张良于心不忍,劝道:“王宫有许多御医医术高明,往前给你看眼睛的姜御医就很不错,该找他开一些方子,把你这病治断根。”
韩非摇头,徐徐道:“我这大抵不是病......”
大夫看不了。
张良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探了探他的额头,佯怒道:“莫以为退热了就好了。大夫说你染了风寒,怎的不是病?你身子虚,万万不可马虎。”
韩非握住他的手,眼睛里藏了许多情愫,一番话欲言又止,嘴唇开合了好几遍,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
张良那时不知道,只以为他在担心病情,于是又道:“韩兄莫要叹气,姜御医是太医馆之首,没有他治不好的病,何况你只是普通风寒。要是你不想入宫,我也可去请他出城,左右现在不远,往返一天便够了。”
他其实隐约担忧着,因为韩非的病症虽与风寒相似,却反复无常。退热之后宛如常人,但没过两天,病情复发,行走都成问题。
但他读的医书少,并没有见过这类病状,姑且将韩非安置在城外一处驿站,快马去请姜御医。
一切猜测,都在一日之后有了答案。
那答案,让张良从头凉到脚底心,恍若隔世。
“六魂......恐咒?”
韩非静静躺在床上,门外,张良正焦急地拽着姜御医。
姜御医点了点头,道:“老夫也只见过几次。中咒者浑身滚烫,血液沸腾而死,死状惨烈。其前期病状与九公子如出一辙。”顿了顿,又道,“无药可治。”
张良的身子狠狠一晃,勉强立住,吸了一口气,道:“怎会无药可治?姜御医,我大费周章请你出城,不是听你信口雌黄的。”
姜御医心中亦十分不忍,“张公子,我行医几十年,看过的病人数以千计,知道你的感受。医者父母心,难道九公子中此毒咒,老夫就不心痛么?但......现实如此,回天乏术。”
张良脑袋嗡嗡作响,一时无言以对。
姜御医又道:“何况,九公子暴毙的消息已经传到韩宫,大王也命人筹备葬礼了。试想,既然嬴政已对九公子痛下杀手,若他尚有一线生机,你们二人孤军无援,怎可能没有追兵,安全抵达新郑?你比老夫聪慧,这其中的道理,应当明白。”
张良如鲠在喉,许久许久,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不可能......”
他是他心中永远的神,永远风轻云淡,永远百毒不侵,这样一个人,怎会中这样的无解之咒?
姜御医连连叹气,没办法,只道出最后一条依据,“六魂恐咒入体,会在胸口形成一个红色胎记,状如骷髅头,拳头大小。这是医术上记载的,张公子可趁九公子熟睡时,自行查看。”
语罢,又接了几句“老夫定当尽心拖延时间”的话,语重心长,留了几张药方子,摇首叹息着走了。
张良孤独地愣在门外,身影单薄且脆弱,仿佛要被风刮倒。好半晌才找回思绪,狠狠抹了一把脸,平缓喘息,推开门,朝榻中熟睡的韩非走去。
韩非的呼吸声很轻,在静默的屋内却十分清晰,一下又一下敲击在张良心头。
徐徐掀开棉被,望着起伏规律的胸膛,他堪堪伸手,颤抖着,拨开衣襟。
衣衫一层一层褪开,一个火红色的骷髅头印记逐渐显现,正正躺在他胸口,狰狞可怖。
他只觉得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断了,余力回弹到脏腑,蚀骨钻心的疼。
啪嗒!
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他的手背,张良顺着望去,正对上韩非温柔的眸子。
“子房,莫哭。”
张良生怕他察觉,连忙止住眼泪,仓促擦了擦,硬生生扯出一个笑,“谁哭了,方才沙子眯了眼,我进屋来揉一揉。”
韩非有气无力问:“姜御医怎么说?我病得重么?”
张良一面揉眼睛,爽朗着摇头,“不重不重,姜御医说你只是普通风寒,热退了就好了。”
韩非目光柔和,“那便好......我痊愈之后,想去慕良山顶,看看你种的梨树。”
张良还是揉着眼睛,偷偷把眼泪擦进袖口的布料,“那是自然了,我前些日子浇了水,现已经比膝盖高了。”
韩非微微点头,“好。”然后盯着他,只觉得那狠劲揉眼的手十分刺眼,“莫要揉了,仔细坏了眼睛。”
张良脆生生应了一声嗯,然后放下手,又勾唇一笑,“韩兄晚上想吃什么?驿站外头什么都有。”
韩非含笑着望他,“你喜欢吃什么,我都爱吃。”
张良一面说话,一面帮他掖好被子,“那我下去买,你再睡一会儿。”
他真害怕韩非看出异样,草草说了话,便急匆匆出门。牵强扯出来的笑在跨出门的那一刻瞬间消失,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他死死捂着嘴,不敢出声。
韩非望着那瘦削的背影,唇边笑意逐渐收去——方才他只是装睡,二人在门外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那两日,张良寸步不离地照料他,高热逐渐退去,又恢复常人的状态。
张良在他面前永远是浅浅微笑的样子,“韩兄,好不容易得了闲,我们先别回新郑,去慕良山转转如何?”
他说:“好。”
“韩兄,姜御医换了一种药,苦是苦了些,不过对你的病情很有用,你不许偷偷倒了。”
他说:“好。”
“韩兄,我让人在山顶盖了一座茅屋,遮风避雨不成问题,我们小住几日如何?”
他说:“好。”
张良问遍了所有名医,奔波劳苦,却无果而终。韩非没甚变化,他却先痩了一圈,温润如白玉的手握起来,硌手。
然后有一天,韩非想喝新郑南门口的老酒,让张良下山去买。他二话没说便应了。
茅屋建在山顶,下山的路不是很好走,他择了最近的一条。刚走到山脚,却迎面碰上一队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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