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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慕良卿 (青茶木)


  韩非摇头,“没有绝对的联系。”他朝远处眺望,“那是当年被斩手那太监的老家。”
  张良隐约猜测到他的用意,“韩兄是打算请他出面作证?”
  韩非嗯了一声,“如果他还健在的话。”
  张良权衡了片刻,道出担忧:“可是,他当年为了替王后娘娘掩饰罪行,不惜舍去双手,想必对她十分衷心。过去这么多年,想让他出面指证昔日慈主,恐怕有些难度。而且......”
  韩非见他欲言又止,便道:“但说无妨。”
  张良接着道:“而且,四公子说过,触碰过鸩毒的肌肤会变得紫黑,那太监被斩手,想必当年就是他亲手投的毒。如果出面作证,岂不是让他指证自己?”
  这一点韩非也想到了,“子房,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他虚着眼睛看头顶的白日,“我们别无选择。十年过去,与这件事有关的人,除了王后,也只有他一个。只要他尚在人世,我断然要尝试一番。”
  张良看着他,苦思冥想,撺掇出一个点子,“或许,如果我们能够保证他作证之后无虞,他应该会考虑一下。”
  韩非侧首看他,点了点头,“但愿。”
  语罢,扬鞭离去。张良的马儿也不认输,在地上踏了几步,也哒哒跟上。
  一路上,两人时而策马奔腾,时而停下歇息,或是找一家茶馆,喂饱良马,养精蓄锐之后再行赶路。
  由于前一晚那个意味不明的吻,没有讨论案情的时候,两人之间总有些尴尬。
  准确来说,韩非还是平时的样子,只张良看上去心事重重。
  他心里清楚,韩非昨日的失控,一是受了案子的刺激,二是为了将他逼走,并无什么惊天动地的缘由。谁知他这个脸皮薄得不能再薄的人,本该退而躲避,今早上却兀自跟了上来。
  既然已经破了薄脸皮的戒,索性把这事儿说开,赶紧翻了篇,好恢复兄友弟恭的状态。
  “昨夜的事情,我没有放心上,希望韩兄心里也莫要有结。”
  思来想去,还是这一句最合时宜。
  当时他们正在茶棚里饮茶,张良就望着平静的茶水,尽量让自己平静说出这句话。
  方桌对面的韩非端着破了一个角的瓷碗,浅饮了一口,慢悠悠道:“子房啊子房,何时在我面前,也要学虚与委蛇那一套了?”
  他一向是这模样,闲散淡然,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这让张良显得有些笨拙,“韩兄何出此言?”
  “你既说未放在心上,为何还惴惴不安,低头垂眉半晌,才与我谈起?”
  在掩饰情绪这一点,张良的确还是初学者。独独当年帮西门厌逃亡时,在姬无夜面前无师自通。那后来,就算他自认为再天衣无缝,韩非总能一眼看穿。
  张良仍旧盯着眼前的茶杯,好似上头能开出一朵花来。
  韩非瞄了一眼他纠结的脸,别有用心地问:“昨天对子房来说,会是个重要的日子么?”
  张良愕然抬首,将他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韩非单手撑着脑袋,眼眸里闪着异光,“对我而言,昨日十分重要。乃至我会一直放在心头,不打算拿下来。”
  张良怔了怔,心里一阵慌乱,仓促垂首,“我不知道......”
  他在回答之前的问题。
  是“不知道”,而非“不重要”。
  素来容易满足的某人十分欣喜,帮对面的人满了茶水,表面气定神闲,内心花枝乱颤,“吃茶。”
  韩非很懂得循序渐进,那之后的几天都未再提这事,只佯装什么也没发生,谈天说地,好不自在。
  有一回住客栈,只剩下一间房了,他也没脸皮厚地跟张良挤一张床,披风一挥,自己打了地铺,将就着睡去。
  倒是让张良颇为苦恼。其实这事落到旁人身上,他早该看明白了。韩非强行亲了他,他非但没恼火,还急忙忙追着他出来。身体早就在他迷糊的时候做出了选择,只是当局者迷,他自己还没想明白。
  ..............................
  抵达十丈原已经是八日之后。秋日高悬,西风渐盛,百姓荷锄忙碌于田垄之上,闲谈于阡陌之间。十丈原占地颇窄,只有一个不怎么繁华的小镇,和两三处屋宇稀疏的村落。
  二人初来乍到,对着茫然萧瑟的十丈原,一时不知如何寻找那太监。后来韩非脑光一闪,转悠着去了一家茶馆,才旁听到两句闲话。
  世人说,闲谈莫论人非,显然这只是正派君子对自己的要求。在寻常人口中,是非这东西是最能打发时间的。
  韩非花了四文钱和一个下午,便听到了不错的消息。毕竟,一个无手之人,还是很招人注意的。
  “他姓江,本名叫什么我倒忘了,大家都叫他‘江四’,也算是个可怜人了。二十年前闹饥荒,他爹把他卖进宫,换了半袋粮食。好好的男儿没了子孙根,成了舍人。”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叟叹惋道。
  韩非请了他的茶钱,他便觉得他和善,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就突然犯了错事,得罪了宫里的主儿。回来的时候,两只手掌都没了,手腕包得像马蜂窝那般大,脸上都是死人的土色,险些丢了命。”
  韩非又问:“那他如今还健在么?”
  “自然是在的。”老叟点头,“他家里还剩一个兄长,虽然嫂子的脾气不怎么好,容不下他这个残废,三番五次将他赶出家门。但他兄长还是不忍心,给他另搭了一间茅屋,隔三差五的也去看他。”
  “那他靠何维持生计?”
  老叟掂须,眼神蓦然得意,“卖字。”
  是的,卖字。
  江四在跟着王后的那些年头,有一半的活都是帮她念信。王后总爱在外人面前端出知书达理的样子,韩王也正是喜欢她这一点,时常夸她字迹隽秀有力,然则这些字,大部分都出自江四的手。
  只是后来,他成了残疾,又没有其他能维持生计的本事,便开始用嘴叼着笔练字。练了一年多,竟也找到门路,经常拿到小镇上去卖。
  听老叟说了半个下午,韩非问到了江四的住处。
  当晚天还没黑透,趁着最后那几缕夕阳,与张良一起叩开了茅屋的门。
  “何人叩门?”屋内传来尖细的问声。
  “在下是外地来的,路过贵地,想借一碗水喝。”韩非高声回他,故意做出沙哑之态,好突出饥渴难耐。
  “寒舍简陋,不能待客。”江四的戒心很重。
  韩非又道:“无妨,阁下随便给一碗水便可。”
  里面沉默了半晌,木门突然砰的打开,江四跨出门槛,面无表情道:“打劫的来错地方了,我家中一分钱也没有。”
  他的袖口果然是空荡荡的,不过在手腕的地方绑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铁钩,估计是为了平时拿东西方便一些。
  张良对他浅浅一笑,“阁下误会了,我们兄弟并非劫匪。”
  江四的眼神凌厉,似要在他脸上盯出一个洞,“兄弟?长相差这么多,何人为父,何人为母?”
  韩非歉然地耸耸肩,道:“阁下好眼力,我俩确实不是亲生兄弟,只是口头上称道罢了。”
  江四见他二人面目和善,又颇为坦诚,对“兄弟”的称谓无欺无瞒,便往旁边一站,让他们进来。
  茅屋的确十分简陋,屋内一床一桌一板凳,其他什么家具也没有。
  江四的脾气并不怎么好,或许是对陌生人放不下戒心,语气一直比较尖锐,“要喝凉水就去水缸里舀,要喝热水就自己去厨房烧。”
  他抬起手臂,朝茅屋旁边的棚子指了指。那棚子里建了个小灶,灶上架了一口生锈的锅,看样子有一段时间不用了。
  韩非此行来便是套话的,自然要厚脸皮呆久一些,于是挽起袖子去烧水,“近来天凉,还是喝热的好。”顿了顿,又道,“阁下放心,柴火钱和水钱,待会儿都一并算与你。”
  张良在一旁垂手而立,好奇待会儿韩非会怎样套话。顺便学个几招,指不定以后也能用上。
  作者有话要说:
  欲知九公子如何套话,请看下回揭晓


第50章 证人江四(二)
  张良与韩非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生火抬水,刷锅劈柴,忙活了好一阵儿,锅里的水才终于滚了泡。
  江四的手脚不方便,平日估计也没怎么喝热水,韩非烧好之后也给他盛了一碗,托在手腕上,喝得十分满足。
  一碗水下肚,韩非一个字也没问,饶是张良也有些急了,拼命给他使眼色。
  好半晌过去,韩非终于有了反应。只见他会心一笑,慢悠悠放下碗,从怀里掏出一块闪闪发光的银锭子,放到江四面前。
  “之前说了,要结算给阁下的水钱。”
  江四愣了愣,打从出了韩宫,他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银子,于是冷漠道:“我没钱找你。”
  “不用找零。阁下这碗水,于我二人无疑是雪中之炭,暗室之灯,值当。”
  江四眼眸一虚,“这块银子足够在镇里盘下一处宅邸,你却用来买一碗水?”
  韩非点头,道:“水本身不值钱,但久旱之际的甘露,却千金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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