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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慕良卿 (青茶木)


  张开地问:“怎么了?”
  张良抬头望着张开地,真挚道:“伞只有一把,应当给祖父。”
  张开地眉头一舒,道:“这里进殿只有一百多步,不碍事。”
  张良摇头,十分固执,“祖父昨日教了“百行孝为先”,让子房一直记着,子房现在就记着,不可以自己撑伞,做不孝的人。”
  彼时张良只有六岁,不能出口成章,语气甚至还很青涩,但他明是非,懂黑白,已经优于同龄人数倍。
  张开地十分欣慰,见雪变小了,便直起身道:“既如此,你在这里陪九公子等候。若三炷香后我还没出来,便带九公子回相府。”
  张良默默把那句嘱咐记在心里,点头道:“是,子房记住了。”
  张开地只身入殿,留了两个少年郎在殿门外的雪地里。
  韩非昏昏欲睡,隐约瞧见母亲在远处召唤自己。他知道这是幻觉,或者是接近阴阳界的预兆。
  神志逐渐涣散,已经不知身在何处,直到手上陡然传来一丝温热。
  韩非费了很大的气力掀开眼皮,只对上一双清澈的眸子,于是吃力问道:
  “你是何人?”
  那双眸子笑得干净,纤柔道:“我叫张良,也叫张子房。‘良’是我的名,‘子房’是我的字。”
  韩非虚弱着垂眼,看着手里多出来的小布包,“这是什么?”
  张良蹲下,拿热乎乎的小手附上韩非冰冷的手背,“这是小汤婆,冬天取暖用的,你现在很需要。”
  韩非凄凉地勾唇,“我不需要。”
  张良固执道:“你需要。人是热的,要是冷了就需要取暖,不然会生病。”
  韩非望了望宫墙,呢喃道:“人是热的......”
  在王宫里,恐怕没有哪个人是热的。
  他看着眼前比他还年幼,头发都没长齐的小小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良奇怪这个人为什么又问他一遍,但还是回答:“我叫张良,也叫张子房。‘良’是我的名,‘子房’是我的字。”
  韩非动了动眸子,“好,我记下了......”
  张良在手心里哈气,搓热了又捂上韩非的手背,问道:“刚刚听你和祖父谈话,你叫韩非?”
  韩非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没错。”
  “你有字吗?”
  “有。”韩非觉得眼前的小人儿认真又可爱。
  张良盯着他,“可不可以告诉我?”
  韩非默了默,“你把耳朵附过来。”
  张良十分认真地凑到他唇边,结果韩非一个字没说,便径直晕了过去,在雪地里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往常,一个五岁幼童碰到如此情况,多半惊慌失措,或者眼巴巴去寻大人求助。张良也慌,不过张家祖训有云:进殿面圣者,不可扰。
  他便不能贸然闯进殿去打扰祖父和韩王的商议。
  于是强行把半炷香算成三炷香,让跟进宫的下人把韩非送回了相府。
  那时候,韩国的雪一场接着一场,铺天盖地的惨白,似在诉说谁的冤屈。
  那年的茫茫飞雪,成就了韩非与张良的初见。银装素裹中,韩非只记得那双比冰雪还清澈的眼眸。余生辗转了几十年,他从未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子房软软糯糯的超可爱~


第4章 初识韩非(二)
  张良那天把小汤婆给了韩非之后,没能抵御住寒气,手上立即冒了两个冻疮。突起的红疙瘩在纤细的手指上尤其显眼,还有点像章鱼的吸盘。
  若离听到个民间的法子,说冻疮需要用滚水烫。于是跃跃欲试地打来一盆水:
  “公子,我们要不要烫死它?”
  张良望着他不断冒热气的铁盆,吓得后退一步,“不要了。”
  若离一本正经地劝诫:“公子,你不要怕痛,烫了就好了,不然来年开春的时候发痒,可会把人难受死!”
  张良讪笑着后退,“没关系,祖父给了我一盒药膏,我先试着涂一涂。不管用的话......再说吧......”
  若离悬着一颗心,对那双细腻的手既心疼又担忧,“那怎么行?要是错过了最好时机,以后要好可就难了!”
  张良终是不敢正视那刚倒出来的滚水,灵光一闪,惊呼:“哦!祖父昨日让我背了一篇文章,今日要检查。我们先去祖父那里,回来再说这件事,怎么样?”
  在若离心里,张开地可是如来佛祖一样的存在,毕竟那是连他老爹都不敢惹的人!
  于是不由分说放下水盆,“也对!还是这件事比较重要,去晚了,老爷生气可就遭了!”
  张良心里长舒一口气,披上那件水蓝色的斗篷,便撑着伞出门了。
  若离看到桌上空空如也的小汤婆,忙灌了滚水,裹两层棉布,生怕他家公子的手指会断掉一样,火急火燎地一边冲一边喊:
  “公子!还有汤婆子——”
  ...........正经的分割线..............
  张良到正院的时候,张开地刚下朝回来,房门半掩着,夹着冰雪的寒风就呼呼灌进去。张开地不喜欢把门关实,总是虚掩着,说要透气。
  张良一手举伞,一手提衣角,慢腾腾迈上门前的台阶,却被下人拦住,说里面正商议公事,让张良到偏屋等候,待会儿结束了再派人去唤他。
  张良点头,但没有去偏屋,只举着伞在院子里闲逛,然后歪着头,看青松上积攒的疏松的小雪堆什么时候掉下来。轻轻吹一口热气,那雪堆的边缘就融了一点,张良瞧着它十分可爱,便欣喜地勾起唇角。
  “请相国大人,收学生为徒。”
  屋内陡然传出一声请求,这声音张良认得,是那日在雪地里认识的韩非。
  注意力从雪堆转移出来,回身盯着那道门缝。
  屋内,韩非屈膝跪在张开地跟前,诚恳拜求。
  张开地的朝服还未换下,忙上前道:“九公子请起,老臣只是帝王家的臣子,受不得王孙这样的大礼。”
  韩非仍旧谦卑跪着,拱手道:“大人受得起。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韩非拜自己的老师有何不妥?”
  张开地觉得奇怪,他与韩非没什么交集,没道理突然就来这一出,便径直问:“九公子为何想拜老臣为师?”
  韩非没打算隐瞒,一字一句道:“相国大人进言,父王饶恕韩非,救韩非于水火之中。”
  张开地愣了愣,伸去扶人的手收了回来,问:“你如何知晓老臣进言大王?”
  韩非跪得笔直,十分笃定地道出推测:“那日韩非晕倒,醒来便得到父王的诏令,说韩非仍旧是韩国九公子,母妃的罪过与韩非无关。父王前后性情大变,定然听了谁的进言。而这之间,只有大人觐见过父王,所以,定是相国大人替韩非求情了。”
  一番话说完,屋子里像沉进了深井。
  张开地脸色逐渐冷下来,沉默了片刻,转身背对他,道:“看来九公子已经聪颖过人,如此旷世奇才,不需要拜师。”
  韩非惊愕,追问道:“大人何意?”
  初愈的身子还很单薄,关节突兀的手指不由得痉挛。
  张开地冷笑了一声,道出缘由:“放观当下,在王室生存,韬光养晦是正道。殿下如今却锋芒毕露,迟早成为众矢之的。况且,殿下虽好在人前卖弄智慧,却没有自救本领,何谈治国,何谈平定天下?恕老夫直言,老夫,不会教授这样的人。”
  一席话如当头一棒,这是韩非万万没想到的。咣地将额头撞上地板,颤声恳求:
  “学生有不足之处,正是恳请大人能够指点一二!”
  张开地仍旧不心软,淡淡道:“公子请回吧,若到鄙府做客,老臣随时相迎。若再谈拜师二字,休怪老臣不讲臣礼。”
  韩非仍是不甘心,道:“请张大人三思!”
  张开地闭眼,摇头,“请回吧。”
  韩非绝望地用额头抵着地板,深吸一口气,将气息缓了又缓,才勉强压住情绪,道:“那,韩非告辞了......明日再来,登门拜谢大人当日搭救之恩。”
  张开地没有回头,只吩咐了管家送韩非出门。
  韩非十二岁拥有的谋略和智慧,是王室里很多公子成年也赶不上的。而生在帝王家,失去了母妃的庇护,失去了韩王的宠信,再拥有这样招人妒忌的才华,便是致命灾难。且不说“相国学生”这个身份,很有可能就是最后一根稻草。
  他碰了一鼻子灰,落寞地退出房门。一转身,却瞧见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正歪着头看他。
  那双清澈的眸子,韩非是认得的,烦扰瞬间就淡了好些,“张......良?”
  凭记忆想起他的名字。
  张良礼貌性地点头,然后把伞放到一边,对韩非屈膝行礼,“良见过九公子殿下。”
  动作生涩,却也学得有模有样,张家的规矩向来教得不错。
  韩非忙走上前,弯腰把他扶起来,“你于我有救命之恩,私下不必行礼。”
  张良也不再讲究,就着他的手起身,问道:“九公子生病好些了吗?”
  韩非点头,“好了。”
  他当日昏厥过去,便被张良接到相府。管家当即请了好几位大夫,一群人又是诊脉又是针灸,总算是把命救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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