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朝他拱手,谦卑道:“子房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将军如若不信,又何必再问?”
张开地终于忍无可忍,上前厉声道:“姬将军,你还要问到什么时候?我张家后人向来正直不阿,从不犯事。何时轮到像犯人一样审问?退一步讲,即便是审问,那也是司寇大人的职责,轮不到一介不懂律法的武夫,牝鸡司晨。”
“牝鸡司晨”,算是一语双关的好词,讽刺姬无夜身为母鸡,却模仿公鸡鸣叫报晨。既嘲他多管闲事,又讽他只有母鸡之能。
姬无夜脸皮抽搐了一下,咬牙道:“张大人,本将军奉命行事,你——”
张开地憋了一肚子火,把自家爱孙护在身后,“——奉谁的命令?什么命令?听你们的意思,翡翠虎从身亡到现在不到两个时辰,大王此刻早已安寝,这么短的时间,你问谁拿的命令,胆敢来搜我相府?”
姬无夜被这话问住,他自然什么命令也没拿到,只是凭着他大将军的职位,单刀直闯惯了。进一步讲,要真在张府抓住了刺客,他便既能给自己搏个重情义的好名声,又可给张开地泼一盆脏水,借此除去这个老与他作对的心腹大患。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只是没想到,几十个人风风火火的来,却扑了一场空。
现在理亏,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本将军奉律法之命,奉冤魂之命,不放过任何一处线索!”
作者有话要说:
祖父大人要开撕了,闲杂人等都退散,误伤不管哈
第23章 逃亡(三)
姬无夜硬着头皮道:“本将军奉律法之命,奉冤魂之命,不放过任何一处线索。”
张开地身为文官,最厉害的就是那一张嘴,何况他现在已经动了怒,没打算给张开地面子,直道:“奉律法之命,没有搜查令直接对相府派兵?奉冤魂之命,去冤枉一个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将军自恃清高的本事,本官佩服!”
姬无夜辩驳了几句,却节节败退,被说得无地自容。只觉得满腔怒火,找不到点反驳。
最后只能拧着眉毛,十分不情愿地朝张开地拱了拱手,道:“今日事发突然,本将军欠考虑了。有冒犯的地方,来日登门道歉!”
语罢,带着一干人,悻悻离去。
张良望着灯火逐渐走远,强撑着的僵硬的身体才陡然脱力,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公子——”
若离其实也怕,但他没见到西门厌,只以为张良在雨夜里怀古伤今。到后来,张良为了掩饰那滩血一头撞上柱子,又在姬无夜面前伪装从容,强行把地上那滩血解释过去,他才明白,事情并不简单。
在姬无夜闯进门之前,张良扣着他的肩膀,千叮万嘱:切勿露出马脚,否则张家上下都会陷入水火之中。
他头一次见张良露出这样的表情,惊惶,急促,恐慌,不知所措,浑身紧绷得宛如拉紧的弓弦,连眼睛里也生了血丝,在雷电闪烁之下,像受了惊泣血的杜鹃。
只得匆匆答应,照张良说的那样,控制着不开口,不发抖,不引起姬无夜的注意。
一行人慌忙请了大夫,包了伤口,又给张良换上干净的衣裳。待大夫再三把脉,确定无虞之后,张开地才松了气,随后看着张良被绷带包裹的伤口出神。
次日,张开地一本奏折参到韩王那里,罗列了姬无夜昨日的种种行径。翡翠虎一死,韩王本就痛心,再加上姬无夜忙活一整晚什么收获也没有,还对相府大动干戈。于是一气之下,罚了姬无夜三个月的俸禄。姬无夜虽气不过,但也无奈。怪只怪那暗卫报了假消息,害他空欢喜一场!
不过,他已经拧下了那暗卫的头颅,怒火也算寻到了出口。翡翠虎的财产大部分都流落到他手里,比起这些,那三个月的俸禄,根本就是大山里的蚂蚁,不足一提。
算下来他赚得不少,于是大发慈悲,没有把张良列进死亡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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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醒时,额头上的伤口正火辣辣的疼,嗓子也干得冒烟。仿佛在沙漠里走了三天三夜一样,喉咙里卡了沙子。想唤若离进来倒杯水,头一侧,却发现坐在桌案边的张开地,“祖父?”
张开地的表情看不出喜乐,“你醒了?”
张良吃力坐起身,低哑问道:“祖父今日不去上朝吗?”
“已经回来了。”张开地变得严肃,灰白的眉头微微蹙起,深深望着床上的人,“良儿,你对我说实话。你是否有事瞒我?”
张良下意识攥紧了被子,“没有。”
昨晚,他与若离刚看到那滩血,姬无夜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想也没想,一头撞上了石柱,那根柱子在雨水里冲刷,上头的血迹三两下便没了影。然后强忍着痛,散下几缕头发,遮挡在额前。让若离扶着他,假装刚出门就摔到的样子。
地上那滩血在雨水冲不到的地方,清洗肯定会留下痕迹。“销赃”是门技术活,销因和销果,二者取其一。张良最后,选择了“因”。这滩血的因是西门厌,他便做个手脚,把因换成他。
张开地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道:“这里没有旁人,你不用再隐瞒。”
张良没有说话,他不清楚张开地是看出了什么破绽,还是纯粹的试探。
张开地见他沉默,道出推断的依据:“你骗得过姬无夜,却骗不过我。昨晚,你衣服被打湿的程度很不正常。别告诉我,你出来开个门,片刻便湿成那样。”
张良一震,随后难堪地垂下头,沉默了许久,道:“什么都瞒不过祖父......”
张开地见他果然有隐瞒,便接着道:“我是你的祖父,自然会帮你,否则昨晚也不会把姬无夜痛斥而走。你坦白跟我说,那人是谁?”
张良摇头,攥着被子的手越发用力,“子房不能说。”
张开地动了怒,“他险些给相府带来灭顶之灾,究竟是谁!”
张良咬破了嘴唇,反驳他的想法,道:“带来灭顶之灾的不是他,是姬无夜。姬无夜处心积虑想除掉我们,那人只是一个借口!”
张开地一愣,问:“何以见得?”
“昨夜,姬无夜亲口说,他没找到凶手的行踪,那他何以直奔相府?”张良手掌上缠了纱布,攥起来的时候,掌心的指甲血印又裂开了,血液透过布料渗出来。
“只有两种可能,一,相府有他的细作,一有风吹草动,不论是否跟凶案有关,都会第一时间禀报他。二,他早对相府持有祸心,只要有祸事发生,不论是否与我们有关,他都想方设法往这里泼脏水。”
张开地的脸色沉下来,张良的一席话在他胸口转了好几圈,眼角的皱纹往皮里陷了几分,“依你看,他现在,是哪种可能?”
张良垂下的睫羽颤了颤,道:“都有。”
张开地沉思了半晌,徐徐起身,踱步到窗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道:“子房,有勇有谋,我没看走眼。”
张良冷不丁怔住,“祖父?”
“你的掌心被指甲抠出血窝,如此失常,昨夜定然发生了什么恶事。然则在姬无夜面前,你却能不动声色,勾销他的疑心,此乃勇。姬无夜的确视我为眼中钉,包藏祸心人人皆知。不过,细作一事,我确实没想到。你能看到这一步,委实不容易,此乃谋。”
张良脸上的茫然逐渐浓烈,他本以为张开地会斥责他的隐瞒,一来二去反倒开始夸奖,他十分看不透,只跟着答:“祖父......过奖。”
张开地对着窗外的悠然美景,怅然叹了口气,道:“祖父老了!很多事情看不透,要你帮忙了。”
张良这下明白了,张开地是要把他当作继承人来培养。他之前从未想过这事,一时间要他答复自然不现实。但张开地也确实上了年纪,在力所能及的事情上竭力而助,也是他这当孙儿应该做的,于是答应道:“替祖父分忧,是子房的分内的事。”
张开地欣慰着点头,道:“这件事我不会再过问。只是你重情义,但也要时刻注意,切莫被情义利用,失了理智。”
张良心中涌了千头万绪,他对西门厌的情义,怕是这辈子也要烂在肚子里了。“是。”
张开地又道:“还有,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要记住,张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张良蓦然抬首,眼眶发热,他隐瞒了西门厌,本以为张开地会发怒,却没想他不但不计较,反而还出言宽慰。张良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何为“血浓于水”,一时间,感慨良多。
腾的下床跪下,哽咽道:“子房多谢祖父!”
那年,张良十五,锋芒初露。在西门厌生死一线时,凭靠不同凡响的谋略帮他逃过一劫。自此,少年再不是那躺在月光里,皎洁无暇的碧玉。
他开始打磨,也开始在伤痕上蜕变。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结束!
下一卷“吾家有男初长成”
张良长大啦~~~
提问:张良长大之后,先遇到韩非还是西门厌?
吾家有男初长成
第24章 锋芒初露(一)
门前的翠竹抽了两次新叶,转眼之间,张良已经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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