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时一路风尘,疲惫不堪,到了将军府便匆匆洗漱后歇下了。第二日一早起来,却发现门外围了一堆人,隐约听见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换好衣服后下床开门,却见多年不见的故人正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卷黄色的诏书,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大将军起得可真早,昨夜睡得可舒服?”
却正是当今丞相。
银时嘴里客套道,“哪里哪里,比不上丞相,大清早就过来宣诏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后方,发现他的将军府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彻底,还有不少羽林卫源源不断地涌进来,丞相身后还跟着个小厮,和当年一样,捧着个托盘,备着酒器。
只是这回,再不是当年的薄酒和瓷杯了。
银时眯着眼看着那酒壶,丞相脸上笑容不变,问道,“我能进去吗?”
银时侧过身,让他带人进来,自己随意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头,还吊儿郎当地翘起了脚。
丞相也不恼,很规矩地坐在侧方,让人把托盘放在案几上,自己亲自起身为那金樽盛满了酒。
他举着酒杯,带了三分歉意地笑了笑,“大将军,这杯酒,可惜,我不能同你一道喝了。”
银时干巴巴地道,“是啊,这杯御赐的酒,你要抢着喝了,怕也是杀头的罪过。”
丞相不以为意,抿唇一笑,“将军这说的哪里话······将军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小弟虽没什么本事,还是能帮你关照关照的。”
银时的视线落向门外远处屋檐上那一小片灰白色的天空,天边一线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雪的样子,“把我家烧了······是谁的主意?”
“······是新任吏部侍郎的主意。”丞相沉吟一会儿,还是如实答道。
银时闻言看了过来,殷红如血的眼眸不带一丝感情,“好,你帮我,把他家也给烧了。作为赔偿,我这新将军府,就送给他住。”
丞相点了点头,捧着金樽,缓步走到他面前,将酒樽奉上。银时面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这杯酒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丞相收回手,静静立于他面前。银时垂眼看着杯中平静的水面,手指缓慢地摩挲着杯上的纹路,突然抬眼,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喂,要不要这样?喝个酒都不让我一个人喝?你不怕之后被恶心到吗?据说挺难看的。”身后小厮正欲出言,丞相却抬起了手制止了他,面上波澜不惊地笑道,“还是将军体贴,那我就先出去了,还望将军不要让我难做。”
银时挥挥手随意打发了他。
看到卧室的门重又关上,银时才收敛了嘴边的笑意,继而沉静地看着杯中水面上他自己的倒影。
银时并不恨他。或者说,早在第一次见面,看着那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看似怯生生地躲在人群之后,眼底却有着一股子狠厉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人绝不是什么善茬。此后诸多事实,都证明了他的才能。别的不多说,他确实比别人要能忍,也能狠。
对于自己这颗好用却不大听话的棋子,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确有帝王的风范。再有丞相相佐,想必北境也闹不起来。
可惜。银时晃了晃杯中酒,突然抬手,一饮而尽。
见不到那些还驻守在遥远北境等着他回去的兄弟们了。
当日,雪落满了皇都。
【八】
我抬起食指缓慢地摩挲着自己钟情的白玉酒杯,看着镜中那盏盛了毒酒的金樽,不胜唏嘘,“啊啦,自古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说着正打算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的时候,突闻一阵器物碎裂声,回头一看,原来是神威手上用力太大,把我的白玉杯捏碎了······
哦。我冷静地抬手施了个法,把其余所有东西都护住了。碎都碎了,其他的可不能再碎了。毕竟我这儿看着没啥东西,可件件都是珍品啊!
“蠢。”神威嗤笑一声,手仍紧紧地攥着杯子的碎片,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我闻言,有些错愕地看着他,要知道这可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评价别人。虽然知道他不在意,但我还是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我看着满地的碎片,认真地考虑着下次他来时要不用青铜酒爵算了?还是直接给他上酒壶或者瓢?那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随他捏。
我正琢磨着,突听他出声,吓了一跳。“距他下一次转世要多久?”神威笑吟吟地看着我,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一边打开命簿,一边说着,“眼下战乱未平,奈何桥都挤爆了,等他下一世大概还要小半个月。”我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怎么?你想下凡去找他?”对方没有否认,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贯眯起的湛蓝的眼也睁开了。
我诚恳地建议他,“凡间不比天上,规矩一大堆,劝你谨慎考虑。”
神威看了我一眼。我举手投降,“你要下凡的话,至少记得换一身衣裳,朝代不一样,衣服也不一样。”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至于他之后真的就换了身衣裳,连银两都忘了带的事,我会说吗?
☆、相逢
【九】
神威在这七重天,无聊得都要长蘑菇了。一次意外听到什么仙官和阿伏兔说什么东山上的妖怪的事,说那东山的妖怪在凡间兴风作浪好久了,之前派了好几路神仙都没能搞定,他呆毛晃了晃,以为有架可以打,立马振奋精神,下凡跑到那啥东山一看,就是一小猫妖,被他打了两下以后就求饶了。神威也没了兴致,打道回府。
神威走在三重天,突然脚步一顿,想了想自上次去找司命以后好像已经过了小半个月了,那按理来讲,那个有趣的凡人应该也转世了才对。
他这样想着,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抬脚又往凡间去了。
此时人间正是春天,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正是务农的时节。对于赴京赶考的士子们,也是一个重要的时节——春闱。天南海北的士子来到京城,希望能高中,讨个功名,衣锦还乡。其中就有一个银发血眸的奇特之人。此人叫银时,是一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到了十二、三岁,乡里来了个教书先生,见着他,甚是喜爱,取了个名,叫他银时,又教他读书识字,还赠他银钱,让他去参加考试。
银时对于功名一向没兴趣,读书也只是因为先生教,他才学的。拗不过先生,他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参加了乡试,结果中了。先生很高兴,又助他参加会试,结果不知是走了什么运,又中了。好了,这下不得了,乡里出了个举人,大伙高兴得跟过年似的。先生想着既然会试也中了,那怎么也得去京城里去试试。大伙儿想也是,万一出了个状元,他们也跟着沾光啊!就算没中,那也是举人,怎么着也没什么损失,于是一起筹钱,集资送银时到了京城。
银时初到京城,见着什么都觉得新鲜,左看看右看看,一不小心就不知道走到了哪条道上,连之前给士子们领路的人都看不见了。银时挠了挠头,想随它去吧,到时候再打听呗!于是自己悠哉逛起了小摊。
这般逛着,忽然看见前方围了一个小圈,周围的行人则带着害怕的神色脚步匆匆,不敢多做停留。银时歪头想了一阵,还是走上前去,就见其中一人衣饰华贵,其余三人作下人打扮,将一个发色特异的人围在中间。银时又走近了些,这才看清被围在中间的人。
那人似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么说是因为他的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头顶一根呆毛,头发是罕见的橙红色,非常亮眼,却是编了一条辫子垂在身后。皮肤白皙光滑,边缘细密的绒毛在阳光下近似透明,黑如鸦羽的眼睫,湛蓝如天海的眼里盛满细碎的阳光,即使被几个高出他不少的人围困,也未显出惊惶无措的神态,依旧气定神闲,嘴角似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如果这时候是一个满腹经纶的人站在旁边,他会说,此人如琳琅美玉,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然而不巧并没有这样的人在,大着胆子围观的只有乡里来的一个野小子。
这孩子长得真好看。银时在心里真情实意地赞叹一声。回过神来想起美人好像正被恶霸欺凌,银时稍稍犹豫了一下,毕竟他人生地不熟的,周围这么多人都没人出声,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估计这人不是一般地不好惹。他这样想着,眼睛不由自主地往那儿瞥,正好看见美人眨巴着如小鹿的眼睛向他求助,湛蓝的眼里隐隐含了星星泪水,实在我见犹怜。
银时心里一咯噔,心一横,气势汹汹地走到包围圈,一把推开两个下人,站到那个恶霸的面前,背对着美人,不敢回头,“叽叽喳喳地吵死了!你们没看见人家不愿意嘛!这样纠缠不休可就把你们乡下老母亲的脸给丢光啦!”
“嗯?哪里来的野小子?知不知道你爷爷我是谁啊?”那位衣饰华贵的公子挑着眉,“啪”地一声打开手中折扇,晃了两下,其下玉镶金的扇坠在阳光下晶莹通透,散发着柔和的光,“你爷爷我,可是当今吏部尚书之子!怎么样?怕了吧?”
银时心里一咯噔,得了,惹了非常不好惹的人,为了美色,他可以直接卷铺盖走人了。果然美色误人啊!银时心里慌了,面上却不显,沉声道,“那又怎样!你爷爷我可是白夜叉!白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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