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对——绝对不能死。”卡尔斩钉截铁地说。
“生者的世界就那么让你留恋吗?那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世界,当我这么说的时候,我的意思是它简直糟透了,尤其是对你来说。”死亡轻轻叹息,“地球,多么脆弱,多么愚蠢,多么狂妄……而你的生活又多么可悲。”
“它不完美,但值得奋斗。”卡尔回答,“因为那些值得我为之奋斗的东西,我也爱那些不完美。”
“或者你爱它,就是因为它的不完美。设想一个完美无瑕的世界,没有战争,没有痛苦,没有意外和犯罪——”
“——也就没有超人,因为一个完美的世界不需要超人。”卡尔补上了死亡的话,随即没好气地摇头,“这话听起来非常‘莱克西’。”
“我得承认他直指核心。从某个角度看,你确实以痛苦和灾难为养料,只是你采取的方式是消灭它们,而非制造它们。”
“在年轻的时候我也思考过很多,但最终我决定把这些都抛到脑后。”卡尔说,“也许你说的对,也许我并不是一个伟大——不,我本就不伟大——也许我并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也许我甚至不算是一个好人。”
他所作的一切都出于私利。
为了模仿一个遥远的目标,为了锤炼一个正义的超人,为了塑造一个善良的自我。
也许还为了让地球变成他的故乡。
确实有这样的一种可能,可能到现在为止他所做的一切都只能体现出纯粹的自私,只不过他自私的方式完美地符合“道德”的定义。
有些人迷恋作恶,有些人迷恋行善,而站在某种高度……站在拥有超人这样的力量的存在应该站的高度上,无论是行善还是作恶都是无意义的。
“你见过瑞克,在我的记忆里。”卡尔对死亡说,“你明白他那一套理论,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存在的目的、理由和价值,生没有意义,那么死也没有意义——我想某种程度上说他仇恨我,因为我和他都拥有力量,但他要么在狂欢要么在酗酒,我却不同;换一个角度说,他也视我为朋友,因为我要么在救人,要么……”
卡尔耸了耸肩,“在准备去救人。”
死神说:“在我面前说‘死没有意义’恐怕不是明智之举。”
卡尔看着她笑。
死神说:“但我明白你的意思。”
“所以我爱那些不完美吗?老天啊,我太爱它们了,我享受那些让不完美消失的过程,我沉溺它们,就像瑞克沉溺酒精;但与此同时它们也是可被替代的,如果有一个完美的世界,我也很乐意选些其他东西去做我自己。”
“如果你回去,人类会热爱你,然后憎恨你和抛弃你。”死神说,“一个简单而又不断重复的轮回,从没有改变的机会。”
“尽管他们从不真正接纳我……但我想,他们仍旧值得我去信任,然后心碎。”
第360章
莱克斯觉得今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那个碍眼的公文包就被放在和他相距不到一步远的位置,但它让他心中产生的那种危险的预警——那种复杂程度难以用言语和词汇来表达的感情,几乎和他面对暴怒的超人时所产生的情绪等同。
他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那个一直在暗处静静等待的人也安静地沉默着,好像有足够的耐心观赏这场对峙到世界末日。
“……这不是合作者应有的态度,福尔摩斯先生,我以为你会维持最起码的礼貌。”莱克斯有些忍无可忍地说,“我想我们需要的是面对面的交谈。”
“但我看见的是,你正在被另一件事所困扰。”麦考罗夫特说,“又是他,对吗?”
在这样的情况下,麦考罗夫特的发言和赤裸裸的嘲笑也没什么两样了。
实际上他就是在嘲笑莱克斯。
卡尔.艾尔曾和他建立起十分良好的友谊,在双方都有意示好并努力配合对方的步调的情况下,不管是卡尔还是麦考罗夫特都要承认,和对方相处的时候,气氛比他们最好的设想还要更好。
在谨慎的戒备、诚恳的尊敬和适度的好奇心驱使下,他们确实有了真正的友好关系。
但麦考罗飞特.福尔摩斯这样的人有着特殊的天赋:
你会很惊讶地发现他们上一秒还和你打得火热,下一秒就会干脆利落地向你的敌人伸出橄榄枝,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在和你进行交往的时候虚情假意——就算是,你其实也很难看出来他们的口不对心——仅仅是他们太擅长转变阵营罢了。
人人都知道权衡利弊和做出选择,但只有他们这样的人,能以一种全然剥离感情的冷酷去权衡利弊和做出选择。
所以做他们的朋友很不划算,为了更伟大的利益,他们随时都能把感情抛到脑后。
麦考罗夫特清楚超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太迷恋人类和地球了,并且从来都不去掩饰这样一点。
但与此同时,麦考罗夫特也清楚莱克斯.卢瑟是什么人。
他太迷恋超人,且早已被这份迷恋摧毁。
“我们对彼此的承若仍旧有效,福尔摩斯先生,我不能理解您专门来大都会究竟是出于什么考量。”莱克斯的眼神避开了公文包,“你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久,就越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我没记错,你的悬赏还挂在神盾局和天眼会的名单上。”
“他们只是一群空有资源的蠢货,不足为惧。”
“你该走了。”
“我此行的最大目的就是探望我的老朋友,再过二十分钟,我就会离开这个城市。”麦考罗夫特露出一个微笑,尽管以他所站的位置,莱克斯根本看不到这个笑容,“在此之前,你的状态值得我浪费时间。”
莱克斯懒得跟他计较。
多数情况下聪明人和聪明人不是互相敌对就是互相欣赏,莱克斯和麦考罗夫特的状态却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
不过他们对对方的态度倒是非常一致,在确定如非必要不和对方站在相反面的同时,他们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而且十分神烦。
“……他总是乐意和所有人做朋友,即使是你。”莱克斯说。
他选择性地把自己从朋友列表剔除了出去,虽然从特殊的角度上说,他的的确确是超人的朋友,还是最特殊、最亲密的那种朋友。说完这句话他就不再理会麦考罗夫特,而是走向公文包,将它拎起。
“不打开看看?”
“……”莱克斯的脚步没有停。
在他快走到转角,离开麦考罗夫特的视线时,麦考罗夫特说:“一个忠告——不要打开它。”
“这不关你的事,福尔摩斯先生。”莱克斯冷冷地说。
“你要是忽然发起疯来,卢瑟先生,我得说,”麦考罗飞特难得情绪外露地摇头,“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阻止你的人已经不在了。”
“没有人能阻止我。”
“在我看来,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尽管我不能确定他到底想到了多少——这很少见,不过确实会发生——但你的所有反应都没有超出他的计划。我们共同认识的那个人或许仁慈到软弱,然而从任何意义上说他都绝非坐以待毙的弱者。他极富攻击性。”
“……”
莱克斯漠然地走过转角。
“最可悲的事情不是你亲手杀死了你最爱的人,也不是你被你最恨的人所改变,而是以上情况同时成立——并且你最爱的人就是你最恨的人。”麦考罗夫特叹了口气,“走吧,安西娅。”
安西娅弯下腰,为他拉开了车门。
或许是在葬礼和夜晚的双重作用下,理智短暂地战败于感情,她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问了上司一个问题。
“您知道他留给卢瑟先生的是什么,对吗,先生?”
“不,我不知道。”麦克罗夫特回答,“但我知道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放弃希望,哪怕是最微小的、最不可思议的、没有人相信会存在的希望。”
——哪怕是他死后才会有的希望。
车窗外,天穹中,繁星如海。
莱克斯关上了阳台的门。
在过去的日子里,坐在阳台欣赏深夜的宇宙是他为数不多的,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小小爱好,当然这个小爱好的诞生也无疑是因为他总能在天空中看到那个若隐若现的影子,而现在,既然影子已经消失了,他也失去了观赏宇宙的闲情逸致。
本质上说他的世界是围绕着那个可恶的外星人建立的。
当那个外星人还在的时候,他能从口香糖的配料表中参透真理和奥秘,并以此为豪;当那个外星人不在了,他依然能做到他过去能做到的一切,而且在失去外星人的干扰后他能做得更好,可忽然之间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
他是个孤魂,而地球只是一座荒岛。
他是率先攻击和展露敌意的一方,他也是秉持骄傲不肯低头的一方,他是这场战争中唯一一个毫不动摇的标准,时刻准备为信仰而牺牲。
但现在,在取得最终胜利的现在,他却始终觉得自己才是被抛弃的那个。
那个公文包就被放在床边,像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莱克斯在一边站了一会儿,这几分钟时间里,他奇迹一般地什么都没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