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舞文的双臂尴尬而缓慢地缩回去,仿佛还贪恋着那娇软的身躯。商露见状,扑哧一声,一根纤长的手指轻戳了戳他的胸:“舍不得我吗?”
她的声音一改刚才的凄厉,又变回以往那柔腻的腔调。陶舞文的脸红了,低头道:“我时常想,什么时候能娶你回家,天天都能看见你。做什么都在一起。”
“做什么都在一起吗?”商露眼中闪着促狭的光,“一起吃饭?”
“嗯!”
“一起睡觉?”
“这——”陶舞文的脸几乎要滴血,但他没有犹豫,重重点了点头,“我以后只和你一起睡。”
他的脸通红通红,但那双眼睛仍是那么清澈而坚定。商露看着他,仿佛已经呆了,伸手抚他的眉眼:“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她叹口气,梦呓一般,“我一身污浊,就贪着你这份干净。我第一次在大街上看见你,就贪上了你的眉眼。——那柄扇子,是我故意掉在你脚下的。”
又痴恋地看了一阵陶舞文,妩媚一笑:“你快走吧,从后边楼梯下去。——今天是不成了,明天,我让蓬香来书院接你,不用等你娶我,我们也可以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婉转的言语间是诉不尽的情意和暖昧的情思。
“不不不!”陶舞文双手乱晃,“那怎么可以?我虽然爱慕你,但若是在这里……那岂非苟合?和那些人又有何异?我一定会赎你出去的,等到我们洞房花烛——”
“若是你永远赎不了我,那就永远都不能在一起么?”商露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其实,我不奢望你能娶我。我若是在这里,还能帮你父亲在官场上斡旋,助你家的生意更红火哩!”这时,她的声音又不自觉地带上了诱哄的腔调,低低地:“舞文,你太单纯,你不知道赎我有多难。我们可以先这样,等我年老色衰了,那些人就不在乎我了,我就出来。自己买房子也好,住到你的小山庄里也好,永远和你在一起。我是被灌了绝子汤了,不能为你生儿育女,你可以娶其他的女子,只要你心里有我,我要不要名分都没关系的……”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完全没有留意到陶舞文已经变了脸色。等她留意到的时候,陶舞文的脸已经铁青。他怔怔地望着她,象看陌生人的样子。
以前他看她,就象她是星、她是月、她是光、她是所有一切美好与温暖。
突然之间,他发现她原来是没有光的,她原来跟这座楼里其他的女子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那原来的她哪里去了?
难道,原来的她,只是他幻想出来的?
“你真的,不需要我为你赎身?”
一字一句,仿佛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舞文——”她伸出手来,想要牵住他。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他离自己这么远过。
她没有牵到,陶舞文后退了一步,仍然固执地问她:“要不要我为你赎身?”
她下意识地:“不。”
陶舞文的手已经在哆嗦,但他仍然从怀里掏出一只香囊来,拉起商露的手,塞进她手里:“对不起,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商露还想拉住他,就听见章妈妈在楼下喊:“小包!给商露房里上一壶酽酽的茯茶!”
陶舞文刚从商露房中出来,迎面看见一个短须中年已经从前边梯梯上来。看见陶舞文,短须中年眼中精光一闪,目光灼灼地仔细扫视着他,陶舞文顿时有一种赤身裸体被示众的感觉。他此刻对这栋楼以及楼中所有人都感到厌恶,因此转身就想从后边楼梯下去,不料那短须中年大喝一声:“站住!”
陶舞文不但没有站住,反而加快速度走向楼梯。
商露从房中出来,偎向短须中年:“大人总算来了。商露还以为大人忘记商露了。”言语间似是饱含深情,结尾处更是语气幽怨。
但她的眼神,追随着陶舞文下了楼梯,看着楼梯下的壮汉并没有阻拦,任由他携着果子走出门口,才松了一口气。回神来想应付短须中年,却发现短须中年的目光仍然在看着陶舞文的背影。
商露的脸色顿时白了。
“大人?”她试探地扯着短须中年的衣袖。
短须中年回头来看她:“刚才那人是谁?”
“哪个?蓬香啊。”
一只有力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少装蒜!”
“大人问哪个?商露不敢不答。”尽量泪光盈盈博取怜意。
“刚从你房里出来下楼去那个俊俏公子,他是谁?能到群香苑来,绝非无名无姓之辈!你敢欺瞒于我,叫你生不如死!”
“这——商露也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公子,只知道他姓陶。”
“你活腻了是吧?不知道是谁,就能到群香苑来?”
“大人!大人!大人饶命!商露只是一时色迷心窍,将他从街上捡回来的。谁知他持身甚正,商露并没有勾引到他,因此并不知他的底细!”说谎就要很多句真话掺一句假话,这道理商露懂。
短须中年放开她,甩袖下楼去了。在一边吓得惨无人色的蓬香急忙过来扶住她。商露惊魂未定,捂着脖子只顾着喘气。遥遥听得短须中年在问章妈妈,章妈妈也是只知道陶舞文的姓,并不知道他的家庭出身。短须中年确定陶舞文并非官家子弟以后,下令让跟来的几个壮汉去把陶舞文追回来,他自己就坐在大厅里等。
商露跌跌撞撞地回房,拿起陶舞文刚刚塞给她的香囊,喃喃道:“刚才应该让他早些走的。”说着,泪水不由自主地掉下来。
蓬香撇嘴道:“姑娘,你就别替陶少爷担心了。我看他纯粹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多大官排着队想要和姑娘春宵一度还不得呢?姑娘你一片痴心,他却不领情,非要赎什么身啊?他赎你回去,是能给你吃的有群香苑好呢?还是能穿的有群香苑好呢?姑娘替他打算的多好啊?现在又不用花赎身银子,将来章妈妈放姑娘出去了,也不用他买宅子,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商露苦笑道:“你没有听见他前边说的话,你当然不懂他。他那么干净一个人,落到那种禽兽手里,不知道是死是活……”说着又开始流泪。
没哭几声,听见几个壮汉回来了,顾不得拭泪,冲出去伏在栏杆上往下看。只见壮汉们回话说山路上没有陶舞文的身影,码头上也没有走船,不禁又惊又喜,念了一声佛。
第3章 第 3 章 往事 3
镜峪的竹林中,走出来两条疲惫的人影,正是陶舞文和果子。果子搀扶着陶舞文,在溪边坐下来,侍候陶舞文用溪水洗了脸,给他整了整衣裳:“少爷,咱们为什么放着马车不坐船不坐,非要钻竹林啊?倒是多亏少爷记得方向,不然咱们迷失在竹林里,晚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凶兽。”
陶舞文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怎的,看见那个人就害怕。”
“哪个人?”
“就是后来上楼那个,留着短须,年纪大约和老陶差不多。”
果子回想了一下:“那个人啊!太讨厌了!我看他带了好几个随从,个个又高又壮油光满面,脸上的油都能炒菜了!而且一个随从就穿那么好,哼!”
陶舞文双肘撑在腿上,双手捂脸,没有再说话。果子等了很久,终于不耐地喊他:“少爷?少爷!”
陶舞文松开手,眼晴红红的,果子大吃一惊,不敢再出声。好在陶舞文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去雇辆马车吧!”
俩人回到醉香楼,陶掌柜非常吃惊。想要问问情况,陶舞文却说自己想沐浴。陶掌柜看他也着实狼狈,只好把一肚子话都咽了下去。
没等到陶舞文沐浴完,连箭又来了,说是约舞文去踏青。陶掌柜担心地送儿子和连箭到门外,就被繁忙的生意扯回去了。
连箭拍拍白马:“舞文,你不会骑马没关系,我骑马载你啊!连快跑得可稳了。”说着让出怀里的位置。
陶舞文咬着下唇杵在那里不动。
连箭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试探性地:“那你坐我后边。”
陶舞文这才伸出手来。连箭把他拉上马,发现他只是拽着自己的衣服,又说:“你搂住我腰啊!要不然摔了怎么办?”
“你不是说连快跑得可稳了?”也许是他情绪太过于低落,抬扛的话说起来也是有气无力,因而显得没有什么杀伤力。
连箭在他看不到地方翻了个懊悔的白眼。
白马驰过大街、驰出城门、驰到他们初识的小河边。
白马突然人立,陶舞文直接掉了下去!
但他并没有摔到地上。他掉得快,连箭更快。只见连箭伸出长臂一捞,已经将陶舞文捞到怀中。
陶舞文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受惊的圆圆眼睛定定地看着连箭。连箭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眼眶微红,仿佛含情,顿时好似被雷电击中,呆了。
他怎么——这么可爱。
双臂一紧,就将陶舞文拉近,想也顾不上想,双唇已经覆了下去。
他的唇落在了陶舞文的手心里,隔着手,那边是陶舞文的唇。
连箭好笑地亲了亲他的手心,却感觉到陶舞文的身体很僵硬。
“舞文,你不要怕,我不会怎么你的。”
陶舞文的手仍然挡在两人之间,警惕而坚定地:“你先放我下去。”
连箭将他放到地上,陶舞文立即就后退了好几步。但他退得快,却没有习武的连箭快,连箭已经下马并走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