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开动了,他们回到自己的隔间里,换上一套干爽的衣服。列车不断地往北行驶,雨下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猛。天空一片漆黑,车窗上覆盖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车厢里亮着灯。快到中午的时候,供应饭的小推车顺着过道来了,哈利买了许多食物,让大家一起分享。他嘴里嚼着一把比比多味豆,听西莫和罗恩在旁边热烈地讨论魁地奇世界杯,自己则低头看着一本书。
“哈利,我总觉得你变了。”赫敏说,她在看一本《标准咒语,四级》,“你最近总是恍恍惚惚的。”
“你指的是这个吗?”哈利说,对着赫敏举了举手里的书,“我以为这是你想看到的,三年里你一直在致力于做到这一点。”
“上帝。”赫敏回答,“我当然想让你们自己写作业,但如果你连魁地奇都不讨论——那让我感觉你不是你。”
“没错,我也不想让我的身边出现第二个万事通。”罗恩插空说道。
哈利软弱无力地摇摇头,他感到一种吞噬全部心神的焦躁。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还在一无所知地活着,他不想输,也不想让他的胜利伴随失去,却毫无办法。他摇着头,摘下眼镜缩起身体,学着斯内普的样子把脸埋在手里。
他已经习惯了失去小天狼星,仿佛身体里缺了一块的痛苦从那天开始就伴随着他,一个个日夜过去,逐渐侵蚀成一个无法被填补的空洞。这些空洞已经不再能吞噬他更多。但他没办法习惯所有人的死亡。那些人因为他失去生命,而他为了完成邓布利多的任务而躲藏着、彷徨着、苟活着,努力说服他们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他们共同的目的,但他清楚那些人都是伏地魔为了除去他顺手杀死的牺牲品。他们是纯血。他们是被波及的——他们本不必死。他没办法再背上更多负疚,除非在他再次咀嚼失去的痛苦之前,和他们一起死。
反正他最终也是要死的。
“波特,你终于打算放弃出你的风头,在那之前把自己埋死在土里了吗?”一个拖着长腔的声音说。哈利抬起头戴上眼镜,看见德拉科·马尔福站在门口,身后站着克拉布和高尔。马尔福的身高没什么变化,但这个夏天他的两个跟班似乎又长高了至少一英尺。那双灰色眼睛仔细打量哈利的脸,带有一丝若有所思和审视。
“用不着你管,马尔福。我们没有人请你们过来。”哈利移开视线慢吞吞地说,马尔福那双不管是14岁还是17岁都没有太大变化的灰色眼睛让他绝望,“要不然就闭上嘴吃一个蛋糕,要不然就回你们自己的隔间里。”
“你还是吃屎去吧,马尔福!”罗恩说。
“怎么……你也想参加,韦斯莱?你也想试试身手,给你的家庭增添一份光荣?你知道,这事儿跟钱也有关系呢……如果你赢了,就有钱买几本新课本,而不是修修补补……”
“你在胡扯些什么?”罗恩气恼地问道。
“你想参加吗?”马尔福又说了一遍,“我猜想你会的,波特?你从不错过一个炫耀自己的机会,是不是?”
“要么解释一下你的话,要么就走开,马尔福。”赫敏把目光从《标准咒语,四级》上抬起,不耐烦地说道。
一丝喜悦的微笑掠过马尔福苍白的脸。
“三强争霸赛。这比赛总是会死人,已经一个世纪没举办过了,今年决定在霍格沃茨再开。我不会参加的,我还不想早死!”哈利也不耐烦地说,“魁地奇世界杯的时候,福吉部长和巴格曼司长就坐在我们前面。要想听不见,除非我聋了——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就要么吃蛋糕,要么出去!”他指着蛋糕,恶狠狠地重复了一遍。
马尔福瞪了一眼那些在桌面上摞到天花板的坩埚型蛋糕,对着哈利恶狠狠地呸了一声。他对克拉布和高尔做了个手势,三个人一起消失了。
罗恩站起来,狠狠地把隔间的门关上,他用的力气太大了,门上的玻璃被震得粉碎。
“罗恩!”赫敏责备道。她抽出自己的魔杖,低声念了一句:“修复如初!”那些碎玻璃片就自动拼成一块完整的玻璃,重新回到了门框上。
哈利闭着眼睛,试图清空自己的焦躁情绪。他近乎哀求地想见小天狼星,想见斯内普。但他不可以告诉小天狼星。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无所凭依使小天狼星担心,使他陷入危险之中。那么他现在只有斯内普了。他可以容许斯内普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发泄对他父亲的仇恨,只求他能对他说句话,证明他还活着。他抓起一块蛋糕,非常想把它砸在地上或是一把捏成浆糊,但他无法向朋友们解释为什么他那么不高兴。
哈利的坏心情直到走下列车还在持续,所幸所有人都被大雨浇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更别提说话。他浑浑噩噩地跟着队伍走向马车,车前的夜骐也被大雨淋湿,显得有点烦躁。他跑进门厅的时候甚至忘了躲开皮皮鬼的水球,在那个水球的影子投在他头顶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地向旁边一躲,抽出魔杖,指着上方喊道:“昏昏倒地!”
皮皮鬼敏捷地躲过他的魔咒,对着他的脑袋扔出最后一个水球,一边吐舌头一边嗖的一下飘走了。“哈利,你怎么了?”罗恩惊恐地问。
“因为神秘人的标志?哈利这几天一直都有点神经过敏。哈利,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赫敏说。哈利冲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算是默认。
当哈利走过左右对开的大门进入礼堂时,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一个黑色的身影上。礼堂还是那样辉煌气派,为了新学期的宴会又格外装饰了一番。成百上千只蜡烛在桌子上方悬空飘浮,照得金碟子和高脚杯闪闪发亮。四张长长的学院桌旁已经坐满了叽叽喳喳的学生。在礼堂的顶端还有第五张桌子,教工们挨个儿坐在桌子的一边,面对着他们的学生。斯内普就坐在天文学教授辛尼斯塔旁边,他的头发还是油腻腻的,脸色蜡黄。在这一瞬间,哈利的暴躁和不安都奇迹般地被抚平,心跳突然变得舒缓。在一片嘈杂声里,他奇异地安静下来。
他和斯内普隔空对视,意识到从他放假离开学校起,就没有哪怕一刻比这时候更好了——他看见活生生的斯内普。既不虚弱,也不垂死,甚至还能瞪他,这情景恍若隔世。哈利也回瞪他,但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一丝笑意。
他的存在即是一种安抚。他能使他平静,只有他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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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开始,哈利的课程表没有变。上午挤一些巴波块茎的脓水时,罗恩不停地抱怨为什么他们不长太多青春痘的人要忍着恶心为长青春痘的人处理材料,给炸尾螺喂食过后,他已经恶心得抱怨不出来了。下午去北塔楼上特里劳妮教授的占卜课时,他总算又有了些精神,开始猜测他们这一学期的课程会不会还是茶叶渣或者土耳其咖啡壶底部留下的粉末。
哈利和罗恩来到活梯顶上,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他们穿过房间里乱糟糟的一大堆印花布座椅和蒲团,在原来的那张小圆桌旁坐了下来。哈利看着那些遮挡着窗帘的窗子,他有点后悔自己选择了与上次同样的课程。纠结又来了:如果他选择了同样的课,未来的走向就不会发展得太离谱吗?如果他不选一样的课,事情会有变化吗?他能承受起这种变化吗?他又能否承受得起毫无变化?这种纠结已经在他心中存活了好几个星期,每次只要碰到选择,他就抑制不住地想一想。
“你们好。”哈利身后突然传来特里劳妮教授虚无飘渺的、空灵的声音,把沉思中的他吓了一跳。他回过头,差点撞上她鼻子上那巨大的眼镜。此刻她正低头盯着哈利,脸上带着一种悲剧性的表情——她每次看见哈利都是这种表情。她身上的一串串念珠、项链、手镯和往常一样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你有心事,我亲爱的,”她对哈利说,并且盯着哈利手边羽毛笔与羊皮纸斜放的角度,“我心灵的目光穿越你勇敢的脸,看到了你内心烦躁不安的灵魂。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你的担心不是毫无根据的。我看到你前面的日子充满艰辛……非常艰难……”她突然举起魔杖,点了点哈利的额头。桌子上的水晶球里逐渐显出影像。哈利一直以为教室里的水晶球是用来装神弄鬼的摆设,他和罗恩都吃惊地盯着这个水晶球。
特里劳妮教授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变得耳语一般。“一大一小,两个灵魂。是你,却又不是你。我看到了蛇形,缠绕着前行,几乎重合——你前方的迷雾靠一个男人斩开,但这取决于很多……我看不到终点……”
罗恩朝哈利翻了翻眼睛,哈利却震惊地望着特里劳妮。但她没再多说哪怕一个字,轻飘飘地从他们身边掠过,坐在炉火前的一把很大的带翅靠背扶手椅上,面对着全班同学。罗恩说:“一个男人?她在说你自己?”
哈利没答话。“亲爱的,我们应该来研究星星了。”特里劳妮教授说,不满地看了看罗恩,“行星的运动及其所显示的神秘征兆,只有那些懂得规则的人,才能参透其中奥秘。人类命运可以通过行星的辐射光来破译,这些光互相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