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斯内普从没给过他机会。
而他,并不是没给过斯内普机会。只是这机会远远算不上真心,更像是在邓布利多的灌输下最后选择的一根救命稻草。如果当时不是只有他,他一定不会让他去救小天狼星。结局是当然的事:在根深蒂固的不信任之下,这次机会被轻易断送。直至后来斯内普杀死邓布利多,一切都无法挽回。
他现在能理解邓布利多那么多次欲言又止是为了什么。邓布利多遵守着和斯内普的约定,无法告诉他斯内普的真实,但同时他也没有放弃,一直在尽自己所能,试图使哈利信任斯内普。可哈利从不会寻找他所讨厌的人的真实,邓布利多所能透露的又远远不够。
离校前,院长们照例把他们的学生送上霍格沃茨特快列车。斯莱特林的学生总是比较少,斯内普那边很快只剩下他一个人。而格兰芬多向来比较缺乏条理,每一年他们都是四个学院里最慢的。哈利犹豫许久,终于决定在上火车前绕到斯内普面前,特意和他道别。
“再见,教授。”他认真地说。他以为斯内普会一脸厌恶地说些“因为没有你给我找麻烦所以我想我会有一个好假期”或是“黄金男孩的脑子坏了”之类的话,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斯内普讨厌他,而且正因为他抓住了金色飞贼,斯莱特林又一次没拿到学院杯,他该自觉点别跑去他面前晃碍他的眼。可是斯内普看了他一眼,没有惊讶也没有厌恶,而是直接无视他,转身走掉了。
说出那句道别后,哈利感到一直悬着的心一下落到了实处。他目送黑袍男人的背影,终于意识到他无论如何也想要和斯内普说再见的原因:他一直在害怕,怕像他不久前经历过的一样,有很多人还没说过一句再见就永别了。
现在他最怕的就是失去斯内普。每次看见那个黑色的男人,黏稠的逐渐冰凉的触感就会在他的手上复苏,他看见过很多死亡,但那么近距离,那么完整的过程还是第一次。不同于塞德里克和海德薇那一瞬间的事,斯内普死亡的过程那么缓慢,那么痛苦。他感到比痛苦还要深刻的恐惧,因为他发觉害怕这痛苦的不是斯内普,而是他。他意识到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正关心斯内普安危的人,而如果斯内普还可能在十年孤立于世之后跟谁建立一种更亲近的关系,这个人也只可能是他。他做不到不管斯内普。
好极了,哈利想。赫敏曾评价他天性想拯救一切,在白巫师这边,斯内普一直是这个天性笼罩下唯一一个例外,现在他反倒成了最特殊的一个。
哈利吞下最后一口蛋糕,站起身的时候踢到了旁边的书。那是《霍格沃茨,一段校史》,赫敏最喜欢的书,可是他一直没好好看过。他现在打算看了。床旁边的地板上还放着些书,最上面的是一本《魔咒系统理论》,旁边放着小天狼星的来信。
小天狼星派热带大鸟送过好几次信,这次没经受过摄魂怪攻击的他身体恢复情况很好。他一直在致力于使哈利知道这件事。哈利拿起那封信。
他打从回来后还没见过小天狼星。他非常思念他,虽然小天狼星和他下定决心保护的斯内普不对盘,但这些都是小事。小天狼星和卢平都会活下去,他会让他们活下去。他爱他们,尽管他们犯过很多错误。
那些真的是不得了的、完全无法被美化的错误。他在斯内普的记忆中看过那些年的经历,正缘于此,他再也不崇拜他父亲了。他父亲是一个欺凌者,从斯内普的记忆里,哈利很难从詹姆的身上看到善良。他父亲与幼年欺负过他的孩子们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对斯内普做了同样的事。而且因为他们是巫师,这些欺凌更加危险。
詹姆在格兰芬多人缘很好——通过在火车上一起嘲弄斯内普初步搭建起的友谊也随着时间累积变得格外牢固。对豪放但却张狂的格兰芬多来说,他们对朋友有多好,对敌人下手就能有多不留情。
在他偷看过斯内普的冥想盆后,也曾短暂地对詹姆产生过失望的情绪。但卢平告诉他,年轻的时候都会犯错。这句话曾被他奉为圭臬,由此原谅了几乎所有父辈甚至自己的错误。这句话本身极为不公平,但卢平没有错,他只是想要安慰他。当时的他需要原谅。他需要父亲,需要感受到自己被爱。他需要他父亲是个完美的英雄。
他现在仍需被爱,但他长大了。经历过那一切后,他开始学着真正注目自身,学着去爱别人。有的错误无伤大雅,有的错误也许会影响别人的一生,他冷静地明白这件事。他知道他父亲一定有许多抹不掉的闪光点,或许他对其他人都很温和,一辈子伤害过的唯一一个人就是斯内普。但这抹消不掉他的一部分不是一个好人的事实。还有他欠斯内普的事实。詹姆·波特欠斯内普,哈利·波特欠斯内普。莉莉·波特欠斯内普。波特一家都欠斯内普。而他自己不得不承认,他和斯内普如此不同——但在一些过往上他们又是如此相似。
哈利决定睡前彻底封闭大脑,他不想再做梦了。这些梦已经够多了。就在这几天,他就会收到来信,韦斯莱一家即将邀请他观看魁地奇世界杯,他得起个大早,休息不好会让他整个人垮掉。而且他这次得记得提醒他们不要从壁炉里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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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后,在女贞路4号的住宅里,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很快就要有一名巫师光临他们家,这使德思礼一家心情烦躁,神经过敏。
五点十分的时候,哈利拎着行李走下门厅,窃笑着发现弗农姨父又一次穿上了他最好的西装,每隔一分钟,就要走到镜子前面整理一下他的领带。佩妮姨妈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瘦削的脸上满是怒气,她晚饭几乎什么也没吃。
达力坐在客厅的一个小角落里。他在椅子上不安地挪动着屁股,这次他倒是没对巫师们表现出特别大的敌意,因为哈利在回家的第一天就故意在达力窗户下的草坪上吃掉了几只巧克力蛙,并且完美地叫他看见了全过程。暑假这因节食而显得格外漫长的几个星期里,每隔两三天,哈利就会从他门缝里塞进去一两只巧克力蛙。
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哈利预想达力恐怕会又惊又怒地尖叫、告状。但哈利敲门询问他有没有看见他的青蛙时,达力只是叫着没看见,并叫哈利滚远点。所幸这小子还知道吃人嘴短,这个暑假,在哈利极力缩减自己存在感的情况下,几乎没有接到过达力的恶作剧。
回归14岁后,哈利的心态平和多了。他发现,佩妮和弗农十分讨厌巫师,他们可以从头到脚挑巫师们的毛病,却坚持让韦斯莱先生到女贞路来接哈利。“如果看不到人,你这吃里扒外的小子休想踏出卧室半步”。
五分钟后,门外响起礼貌的敲门声。哈利松了口气。他打开门,是韦斯莱先生,他穿着哈利让海德薇捎给他的麻瓜衣物。那些衣服是达力的,穿在韦斯莱先生身上同样过于肥大,但至少比他那身绿色长袍要好。哈利对他微笑,弗农姨父带着佩妮姨妈走上前来,鼓足勇气挺起胸。
“你好,哈利。”韦斯莱先生说,扶了扶眼镜,走上前伸出一只右手,“啊——想必你们就是哈利的姨妈和姨父吧!”
弗农姨父似乎本想招待韦斯莱先生在门厅站一会。但因为那只手,他立刻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想法。他盯着韦斯莱先生的右手,眼珠似乎都突了出来,短短五秒之内,他的脸就变成了紫色。最终,他也没拿出勇气握住韦斯莱先生的手,尽管毫无疑问那只手是人类的。
“好吧。”韦斯莱先生说。他站在门外微微摆着尴尬地收回来的手,拼命想找到一句合适的话,打破这令人难受的沉默。“你们住的地方非常——嗯——非常漂亮。”
哈利几乎要笑了。弗农姨父穿着最好的西装,但韦斯莱先生根本无法欣赏这套西装,当然对他起不到威慑作用。而韦斯莱先生正相反,尽管他的裤子又肥又吊着腿,只要他站在弗农姨父面前,弗农姨父的大块头就要萎缩成一粒花生米了。
“我的行李在这里,韦斯莱先生,我们走吧。”哈利把行李拎到门外,好心地提议,他不想看到德思礼一家继续纠结,“那……再见了。”他说。并且赶在韦斯莱先生看到德思礼一家的反应之前自己关上门。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高兴得太早了,今天又开始不顺了,笑。原来我只是不擅长嘴炮啊自省啊回忆杀之类的么,笑。幸好二哈纠结不了太多次就不用再刻意注目自身了。
虽然写得不顺,不想让你们将就看我自己都不满意的东西,还想去跑剧情,但是这章我想了很久,决定还是不大幅删减了。欧文·亚隆说,只有当人可以活得像只老鹰,不需要任何观众,才能爱慕地转向另一个人。只有在那个时候,一个人才能够去关心另一个存在的生长。这就是我没删减的原因,我是这么理解的,很多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但是人和人对另一半的感情肯定有区别。如果想要关心另一个人,首先要关心自己,了解自己,这样才不会因为寻找安慰利用另一个人,而是一起成长。不要用另一半当成自己对抗孤独挫折和各种不快乐的挡箭牌,接受自己的孤独和不足,这样才能真正爱对方,互补才是真正的互补。二哈如果还是没办法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孤独软弱或者对别人的关心,他就没办法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去爱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