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敏为哈利弄来了麻瓜的药物,还有食物。他们有时候会把哈利扶起来,喂给他一些糊状的东西。哈利半睡半醒,只是凭借本能费力地吞咽。赫敏有时候会哭。
哈利昏睡着,在每一次模模糊糊的苏醒之间,他满心孤独地听到赫敏和罗恩在说话,语气亲昵。他们在照顾他,但他们更关心着彼此。甚至在一个人守夜一个人休息的时候,他们的手都会一直握在一起,除非守夜人给哈利换毛巾。
他们是朋友,他们一起行动,形影不离。但他们彼此间的关系不再等同。当一个三角形的两个边相互靠近,平衡就会被打破。最终,一定有一条边会消失。
他不想消失。因为他除了打倒伏地魔,不知道要跟谁在一起,不知道自己还要做什么。但他也不想看着朋友们为了照顾他的感受迟迟不过他们自己的生活。
说不定到了他该主动离开的时候了。说不定他最开始就不该软弱,不该接受他们同行的要求。弗农姨父说得没错,他真的是个扫把星。可他真的不想自己一个人。
在深深的孤独感之中,哈利断断续续地做着梦。他梦见自己在和父亲打魁地奇,詹姆流畅地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像一只本该属于天空的飞鸟。母亲在开怀大笑,她火红的头发就像秋天连绵在一座山峰上的枫叶那么耀眼。然后他们消失了。伏地魔在嘶哑癫狂地大笑。斯内普站在天文塔上望着远处充满阴霾的天空,邓布利多在他身后。斯内普转过身体,他长着伏地魔的脸,对着邓布利多举起魔杖。还有小天狼星,他变成山一样的大狗,哈利骑在他背上,一跃冲到天空上去。天空中绽放着五颜六色的烟花,黑暗中冲出了几把飞天扫帚,其中的一把突然飞得很高,爆成了天空中最璀璨的焰火……
哈利真正醒来的时候,赫敏和罗恩都在。罗恩正在火炉前倒着热茶,赫敏坐在他床前看一本书,见到哈利醒来,露出惊喜的表情。
哈利握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梦的最后,他好像从天空坠落,又好像跌落悬崖。在飞速坠落的时候,有人一直拉着他。
手心全是冷汗,被握住的实感还残留其上,现实中的空落让他觉得更加不舒服。
梦醒了。不管梦里有多少悲伤和温暖,他仍旧活在冰冷的现实。
“你还好吗,哈利?”罗恩凑过来问。他把茶缸塞到赫敏手里,把哈利扶了起来,然后拿过另一个茶缸兑入热水,递给哈利。
哈利浑身无力,他接过那个只有半杯水的杯子后不得不暂时先把它放在腿上,然后缓慢地用两只手端起来。一口水,两口水——他慢慢喝了好几口水之后,才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声带和内脏。
“我还好。”哈利嘶哑地说,他重新把茶杯放回腿上,不断活动着空落落的右手。
“那就好。”罗恩说,“我们都很担心,你睡了一个星期,一直在说梦话……”
“我说了什么?”哈利问。
“不要,不要走之类的……有时候你会笑,还有时候我感觉你在哭。”
“我哭了?”
“没有。”罗恩摇摇头,“我觉得你好像在哭,但是没有。”
赫敏坐过来,她担心地看着哈利的脸。罗恩伸出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我不会哭的。我是活下来的男孩,不是吗?如果连我都崩溃了……”哈利说着,突然恨透了这种使命,他停住话头,移开目光不再去看罗恩和赫敏交叠在一起的那只手,“我会很快好起来的。然后我们要继续找那些该死的魂器。我可不想在夏天还住在森林里,那比冬天糟得多。”
“我赞同。”罗恩笑起来。赫敏看上去也松了口气。很好,成功地使大家放轻松——目的达到了。哈利想。
但是他其实一点也不想继续下去。无止境的猜想,疼痛,挣扎,失望——他更想沉进梦境,永远也不醒过来。
“那我们再听一会广播吧,快乐起来,等哈利好了,就继续完成我们的下一个计划!”罗恩说,他自从回来之后就变得十分积极乐观。他打开收音机。
白天是不会有抵抗者们的广播的。而且白天逃亡的人们都在移动,也没有人有余力去报平安。还有一个小时才进入傍晚,赫敏给三个人的杯子里重新注入热气腾腾的茶水,然后坐在椅子上摊开一本书。哈利揉揉眼睛,也拿起古代魔文词典。罗恩没有看书,他专心地听着广播。
他们播到的这个台正在讲一个电影。电影叫《An Awfully Big Adventure》。或许是为了照顾看不到画面的聆听者们,主持人在放着原声的同时,还在不停解说电影情节。
“对麻瓜来说,年龄相差那么大也是被允许的?”罗恩突然问,“我记得二年级的麻瓜研究课上,教授说在有的国家超过一定年龄的人会被背到山上去扔掉。我一直以为麻瓜们对年纪大的人很苛刻——年龄相差那么大不会违反麻瓜的法律吗?不会被砍头?”
“不会,当然不会!只是很可能被人指指点点。”赫敏回答,她只剩半瓶的墨水在椅子扶手上摇摇欲坠,“在一些麻瓜著作里,比如《理智与情感》,如果两人的关系被赋予其他的意义,那年龄的差距就可以忽略不计。人们关注的是背后更深层的东西。但不该是《An Awfully Big Adventure》这样的。”她有点不赞同地摇摇头,“不说他们是真正的父女——奥哈拉至少大史黛拉二十岁,这有点过多了。布兰登上校还没大过玛丽安那么多。”
哈利也抬起头。赫敏回答得太快速,他被吓了一跳。他以为赫敏没在听广播。
“我倒是觉得很了不起。”罗恩若有所思地说,“毕竟麻瓜的寿命比巫师要短不少,他们要面对的最大问题是无法一起走到最后。哪一个人不希望和自己的伴侣走到最后?我敢打赌,史黛拉会是个格兰芬多。”
“那魔法世界里呢?有很多年龄相差很大的伴侣吗?”哈利问。
“如果你多看看书,哈利!你会发现在魔法界没有人会在乎年龄差距,甚至没有人会在乎性别!”赫敏不赞同地说,好在暂时还没有发展到恼怒,“迷情剂的发明者是一个公主,她同时也发明了很多爱情魔药。这位公主嫁给了一个比自己大三十岁的男巫,但她是忠贞的代名词。伴侣间的年龄差距程度在很多时候是跟随时代走的——就在上世纪末到本世纪的前五十年,嫁给比自己大十岁以上的男巫还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
“幸好现在不是了。我简直不能想象自己毕业后会单身十年,而我的妻子还在上学。这就好像我诱拐了个年轻女孩。”罗恩嘟嘟囔囔地说,“梅林,我都要去上学了,她才刚出生!还好现在更多的人能从学校里找到伴侣。”
“但毕业后更多人会分手!”赫敏警告道,“一旦毕业后找到工作,很多人就会发现在学校里被相同生活环境掩盖的三观不合!”
罗恩不吭声了。过了一会,他犹犹豫豫地又问:“那是不是像刚才影评人说的那样,血缘会让人们相互吸引?”
赫敏翻着白眼甩动了一下头发,简短地回答:“会。”
“这就是麻瓜的魔法!”罗恩莫名其妙地兴奋不已。
“血缘不管在麻瓜还是魔法世界,都是很奇妙的东西。”哈利静静开口评论道,他想到了姨妈一家。
接下来的时间很安静。三个人做着自己的事情,十分舒缓,好像帐篷里有三个人,空间才能被完美地填满。同时被填满的还有心。罗恩在翻报纸,赫敏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她的墨水瓶还在轻轻摇晃,还是没有掉下去。一会赫敏或罗恩会出去守夜。收音机响着,没有人说要把它关上。这是惟一能让他们感觉到自己和人世间有联系的东西。
哈利拿着古代魔文的词典,却完全看不进去。他的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只是电影里那句台词:“不,我认为它的主题是时间。有人因系鞋带而掉队,所以跟所爱的人隔断。不过死者仍在,我们自以为所爱的人也在。就在前面的转角,等待着后面的人赶上来。”
可是我蹲下系鞋带的次数太多了。哈利想。
而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在他蹲下的时候等等他。他们只会告诉他按自己的步调行进,给他规划路线,并且强迫他蹲下,每一次。他们的理由非常充分,如果不蹲下,有时不稍微走慢点,将来很可能会绊个大跟头。他需要等等身后的人,那些依靠着他才能前进的人,不要太着急走过那个转角——充分得他无法反抗。
罗恩回来了,但哈利完全没有感觉到想象中那种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重新填补好了的感觉。罗恩刚走的那几天,哈利前所未有地思念他。他总在想当他真的回来自己会怎么样,会感到温暖,或者会激动,也许在愤怒的赫敏那里说几句为罗恩开脱的话。但没有一种设想是像现在一样的状况:平静得像自己已经死亡了。
他们一起吃过晚饭,过了一会,三个人关上广播,各自出门或是躺到自己的床上。帐篷里熄了灯,呼吸声均匀地响起来。
赫敏在守夜,哈利相信他们十分安全。他躺在黑暗里,仍感觉自己十分虚弱。虽然又疲乏又暖和,却怎么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