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哈利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第一次魁地奇比赛。十一岁的时候,他也是一只手抓住疯狂弹跳的扫帚,可是那个时候没有人直接用魔咒攻击他,还有人来帮他。他明白如果现在松手,凭借自己的臂力一定能爬上摩托车,他的背包里没有什么真正重要的东西——除了那本相册,父母的笑脸早已深深刻入他脑海。可是海德薇在笼子里扑腾着,如果他现在放开手,海德薇无法飞出笼子,只有死路一条。
哈利后悔自己把笼门插得那么牢。假如他没有锁死笼门,假如他已经把海德薇放走——他注定要独自去寻找魂器,他用不上信使的。海德薇该得到自由,如果她不愿意离开,还可以在陋居或者霍格沃茨的猫头鹰屋等待着他回来。他抓着背包带,即使理智告诉他必须放开手爬上车斗,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放弃朋友。
一道绿光从哈利的后方射过来。亚瑟大吼一声,猛地抬起了摩托车的车头,车向着月亮的方向疾冲而去。哈利恐惧地看着那道光芒贴近自己的脚下,正正好好地没入海德薇的笼子。白色的大鸟尖叫一声,瘫在笼底不动了。
哈利在那一刻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这痛苦几乎等同于小天狼星在他面前跌进帷幕,或是邓布利多慢慢地倒入黑暗里。他又失去了一个朋友。
可是没有一个人感受到这种痛苦,也没有人为海德薇的死亡欢庆。没有人注意到这近在咫尺的死亡,就好像她从来没存在过似的。魔咒依旧闪烁着光芒,在哈利耳边嗖嗖地飞来飞去。哈利麻木地握着背包的带子悬挂在空中,双眼紧紧盯着海德薇的笼子,希望她能重新站起来,冲他不满地叫喊。
摩托车飞过城市上空,五颜六色的灯火在哈利脚下稳定地闪烁着,像是夏日夜晚禁林边飞行的光点。乔治和弗雷德已经无法再吸引更多的注意了,食死徒们平均地分成了几组,每一组真假哈利的后面都有人猛烈地攻击着。
一名食死徒抬起魔杖,魔咒的光芒击中了摩托车的后半部分。小型的爆炸几乎把哈利吹下去,摩托车开始上下颠簸。明显那场爆炸破坏了加在车身上的魔法,车像是要坏了。
哈利吊在空中甩来甩去,仅仅是抓住挎斗的边缘就已经用上了全部的力气。他腾不出手用魔杖回击。亚瑟要开着已经变得十分不灵活的车躲避食死徒的袭击,同样无法反抗。哈利的这一组明显落在下风。
哈利垂着头。他什么也不肯考虑,尽管摩托车开始发出嘈杂的噪音,在空中冒着黑烟左右摇摆,他依旧紧紧握着背包带。食死徒们从他侧面飞速接近,哈利甚至感觉自己透过兜帽的遮挡,看到了他们狞笑的脸。
“扔下——你——该死的——背包——!!”亚瑟在口齿不清地吼着,声音被狂风刮得破碎不堪。食死徒们抬起了魔杖。
“除你武器!!”熟悉又不太熟悉的声音从哈利下方传来,离哈利最近的那个食死徒被咒语击中胸口,他的魔杖脱手飞出,随后整个人从扫帚上摔了下去。哈利费了好大劲才想起来,那个声音是属于他自己的。
“这个是真的!”他旁边的食死徒大喊道。他没有去救助同伴,而是硬生生地把扫帚掉转方向,冲着击落食死徒的人追过去。
追击哈利的食死徒只余下了一个,乔治和弗雷德身后还跟着五个。剩下的人全部冲着天空中那个孤身一人的身影追了过去。那个哈利不断地躲避着从四面八方射过去的魔咒,大声叫喊着反击。太远了,哈利听不清他在喊些什么,从咒语的光芒判断,那些是缴械咒,障碍咒——每一个都是他平常最习惯用的咒语。他飞得很好,转身,翻筋斗,俯冲骤停,看上去几乎是世界魁地奇比赛冠军都难以掌握的技巧。哈利突然很想哭。
在风中悬挂太久,哈利的手指已经僵硬了。摩托车又大幅度地摇摆了一下,哈利觉得自己的手指又向下滑了一点。亚瑟在绝望地叫喊着什么,乔治后面跟着的一个食死徒突然脱离队伍向摩托车冲过来,举起魔杖。他们的距离很近,哈利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浑厚声音从兜帽下传了出来:“四分五裂!”
哈利的手指感到一阵刺痛,大概是流血了。背包的带子贴着他的手断裂,他的书包和海德薇的笼子飞速地向着斜下方坠落下去。“不!!”哈利充满痛苦地大叫道,在那一瞬间,他甚至考虑起了跳下去抓住猫头鹰笼子的可能性。
“霹雳爆炸!”哈利恨透了的那个声音指着背包喊道。他这次打得很准,背包和笼子在半空中炸成了一团明亮的火球。
哈利无法思考了。加诸在海德薇身上的痛苦似乎再现在他身上,不知是伤疤在痛还是心脏在痛,或者是整个胸口,他难受得几乎承不住身体的重量。“够了!爬上来!现在爬上来!”亚瑟喊着,尽力使轻型摩托车飞得平稳一点。哈利机械地爬上挎斗,他的伤疤剧痛无比,痛得他视线都模糊了。他回头去看,身后一个追击者也没有了。黑色的身影正在有些僵硬地控制扫帚转身,夜空中一片平静,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空中的火球已经无影无踪,连一点火星都看不到。
“神锋无影!”哈利捂着伤疤,抽出魔杖声嘶力竭地喊。
喊出口的一刻,他就知道糟了。先是海德薇,接着是这个除了斯内普,只有哈利会用的魔咒。这两个东西几乎是标志性的——比起谁都能用的昏倒咒和缴械咒。
哈利做好了斯内普给同伴通风报信,下一秒就会面临暴风骤雨般打击的准备。他紧紧握住魔杖缩进挎斗,预备着躲避和反击。
黑色的身影飞快地低头避过魔咒,兜帽被咒语打了下去。果然是斯内普,他微微晃了晃,在扫帚上稳住身子,没有回击,也没有大喊这就是真正的哈利,而是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远处魔咒攻击的光芒仍在闪烁着,像是最喜庆的节日之中绽放在天空中的焰火。一团黑烟般的东西绕着魔咒攻击的中心点翻滚飞翔,哈利坐在摩托车上,也许是那些光芒远离了他的视野,也许是太过疼痛产生的幻觉,他觉得烟火在一瞬间变得十分绚丽,几乎映亮了半个伦敦的夜空,然后它消失了。疼痛也慢慢地减淡,哈利放下一直捂着伤疤的手,现在即使不用力按着它,它也不会痛得使他想要失声尖叫了。
哈利手里拿着魔杖,随时准备着念咒。听摩托车像破烂的拖拉机一样的声音,哈利断定它马上要散架,撑不过太长时间了。他们拖着黑烟在天上飞过了磕磕绊绊的二十分钟,哈利远远地看见了陋居的灯光。摩托车开始下降,就在哈利觉得它可以平安地飞到陋居门前的时候,整辆车突然猛地一沉,接着便是飞快的下坠。借着前冲的力道,摩托车向前滑行一段,车头着地。整辆车继续向前蹦跳着滑行,几米后,停下了。
他们的落点在离陋居不远的一块芦苇地当中。头天晚上刚下过一场暴雨,泥水被车冲起来,迎面泼了哈利一脸。他干呕着从挎斗里跨出来,向旁边的地上呸了几口,吐出泥水和落地时的碰撞导致再次咬破的舌尖流出的血。
好不容易才从强烈的反胃中缓过来,哈利直起身,发现复方汤剂的效力已经解除了。他抹了一把脸,戴上眼镜回过头。
亚瑟没有动。他整个人歪倒在不高的车门上,像是已经昏迷了。
哈利吃了一惊,忙一边叫着韦斯莱先生一边绕过车头。亚瑟挣扎着垂下手从外侧抠开车门,踉踉跄跄地下了车。哈利踩着直没到小腿的泥水,跑过去扶住了他。
亚瑟模模糊糊地道了一声谢。他的脚步不稳,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哈利的肩上。哈利扶着他往陋居的方向走,在彻底走出芦苇地之前,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回了一下头。轻型摩托车在芦苇的遮挡下孤零零地陷在泥地里,像是被去世的主人遗弃了的一件老物。小天狼星留下的最后一件充满回忆的遗物被彻底地毁坏了。
哈利咬咬牙不再去看它,架着亚瑟走上了空地,继续向前,穿过灌木丛。前方歪歪扭扭的房子中亮着光,一片黑暗中惟一的灯火像是离家久了的游子的路标,非常显眼。
哈利走近那灯光,门口有两个影子,是早已等在那里的莫丽和金妮。金妮跑过来,跟哈利一起搀扶着亚瑟走进光明里,哈利这才惊讶地发现亚瑟竟满脸是血。莫丽捂住嘴,大滴的泪水滚了下来。
金妮用力抓着哈利的胳膊,脸色煞白,看样子她并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大的劲。亚瑟躺在沙发上,艰难地喘息着,在莫丽的哭声中,他摘下眼镜,左眼血肉模糊。
哈利想起了刚才被打碎的后视镜。很显然,有一块玻璃飞出去,棱角划过了他的额头,还有一块击碎了他的左眼镜片,尖锐的玻璃碎块刺进了他的眼睛。哈利难以想象亚瑟是怎么忍受着痛楚带着他飞越了那么远的距离,他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哈利,你没事就好,你没事……”莫丽把哈利拉进怀里,毫不介意沾满泥水的衣服,紧紧地搂着他。她的眼泪沾在哈利的耳朵上,一阵不舒服的冰凉。哈利的心被羞愧和自责所填满,他僵立在原地,紧紧地握着拳,感到双眼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