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咬牙,拼尽全力念出咒语。软弱无力的咒语打在小白鼠身上,也许是造成了疼痛,老鼠尖锐地惨叫了一声,红色的眼睛死死盯住他。
斯内普依然站在那,什么话也没说。
烛台在他左侧,他的影子微微摇晃,投在桌面上。哈利看着那影子,突然有了些勇气。斯内普离他不到两步,他的影子覆盖着他,他的热量似乎使空气的温度变得不同寻常。他还活着。
哈利目视那只愤怒的老鼠。他现在身处战争之中,面前就是不会悔改的敌人。情绪和思维就像水和油。做正确的事,为了最伟大的利益。——不,不要欺骗自己。不是为了最伟大的利益,也不是因为愤怒——“拯救一切的天性”决定他永远无法让愤怒凌驾其上。他只是想让身边的这个人永远保持他的刻薄,永远保持他的温暖,永远不要痛苦,不要流血。其他的人也是如此。
好像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从胸中升起,贯穿哈利的手臂。他全心感受斯内普的存在,坚定地大声喊出咒语。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一定能做到。
伏地魔弹跳起来,连尖叫声都没有发出便软软掉在地板上,恢复了老鼠的形态。哈利看着死老鼠,半晌,才发现自己握着魔杖的那只手抖得很厉害。他用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胸中那股热量消失之后,他开始怅然若失。
“这次做得不错,波特。”斯内普的声音从哈利左耳边响起来,他已经好久没这么近距离地听见这种轻缓柔和的声音了。“冷静,坚定,目的性强,这就是对初学者来说使用死咒最完美的精神状态。只需要在施咒的同时维持住这种状态,它就可以让你发出威力足够的咒语。”斯内普停顿了一下,极为短暂的沉默后,他再次开口,“学会切换死咒和普通情况下的精神状态,这是傲罗必备的技能——分开符合公义的愤怒和生活。这也是食死徒和使用黑魔法的普通巫师的区别。对你来说,则是把你的无差别仁慈翻转,注视它的另一面。”
哈利几乎不能相信斯内普真的说了。在他抗争、愤怒了那么久之后,在他已经不打算继续逼迫他之后,斯内普自己退后了一步。他的嘴唇有点哆嗦,抬眼看了看斯内普。
视线相接。斯内普皱了皱眉,意料之外,他对哈利展现出难得的耐心:“你不会成为下一个黑魔王。邓布利多说对了一件事:每个人自己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你的亲戚伤害你,可你只用魔法逃走。你总是拒绝伤害他人,渴望力量也不是为了自己。这就足够了。”
他又一次短暂停顿,似乎有点不情愿:“正义的另一面不一定是邪恶,它往往是另一种正义。勇敢也不是一味地自我牺牲,还要有为了守护而堕入黑暗的胆量。”
“谢谢你,教授。”哈利说。他死死盯着地面上的老鼠,烛光下,他好像错觉那只老鼠的尸体在地面上晃动。
斯内普在他左边,他背后什么也没有。他觉得有点无所凭依,想要保护好自己的后背,可环视四周,只有斯内普的椅子是高背的。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已经挤开斯内普坐了上去,并且脱下鞋子抱着膝盖,整个人蜷缩在那张椅子上。
斯内普用一种陌生但不带恶意的审视目光看了他一眼,视线相对。哈利以为他要把自己赶出去或是以教养之类的东西为借口扣分,可是他没说话,只是简单地挥了一下魔杖,把死老鼠扔进脚边的一个桶里。
“教授,你就……你就不会害怕吗?”哈利低声说。他把下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盯着斯内普的桌面。那上面有斯内普批改一半的论文,有一句评语刚写了一个单词。
斯内普转回身,眯起了眼睛。
“你想要在我这里寻求些什么?我说过,不要对我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波特。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力量,哦,也许,荣耀,在我还是个学生的时候,我比谁都更渴望得到它们。黑魔王的力量和他描述的世界,我是真的被吸引。使用黑魔法的时候,我也从未有过不适。”他离开那个桶,充满压迫地冲着哈利俯下身体,“你以为我会耐心,像你父亲的朋友们那样忍受你,开导你,作为一个长辈?很遗憾我不会。我甚至可以说如果那个预言不涉及到莉莉,我是不会来到这一边的,至少不会那么早。”
哈利惊愕地睁大眼睛。
“你想问为什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用不着摄神取念,波特。想必你那小小的大脑处理不了更多信息,已经把所有想法摆在脸上了。我忍受了你这张脸一年多!你没死过,波特。我死过,真真正正地死了。那么让我告诉你,一个人死过一次之后,他的记忆和情绪都会变得模糊,你以为我还深爱……这该死的词——你母亲,很遗憾,不再那么深了。你父亲那个惹祸的四人组,我也不再那么在意了。更别说你——一个直到现在还在给我找麻烦的鲁莽冲动的学生,你的存在本身就让我不快!你以为我会友善地对待你?别做梦了!”
哈利看着在他面前张合的薄唇,但男人很快直起身体,刚刚那个稍稍柔和些的斯内普不见了,面前的斯内普变成了一个暴躁的老混蛋,哈利忍不住想这是不是就是斯内普刚才说过的切换状态。他依旧盯着那嘴唇,好像目光移不开似的。“那你还表现得那么恨小天狼星?”
“我本不想理他的,波特。”斯内普发出的声音让哈利感觉他又想对着地面吐口痰,“哪怕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你可以容许一个陌生人辱骂你还想要你的命?”
哈利看着斯内普,消化着突然涌来的过多信息。一会之后,他说:“可你为什么今天突然告诉我这些?”
“我想我大概知道邓布利多对你说了些什么。”斯内普思考着说,脸上现出嘲讽的微笑,“你母亲的复仇者,一个毁了自己前半生,又想用后半生赎罪的,走错过路的人?你以为你是我惟一的软肋,你还妄想我会把你当作惟一的特别?波特先生,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再依赖,自己解决事情呢,不要摇摆不定,有主意到像你无视所有人的警告坚持惹祸一样?”他说,像是为了阻止自己抽出魔杖咒哈利一样突然抱起双臂,“你抓住那些记忆不放,以为它们是我的全部人生,无数次要求我坦诚,甚至毫无教养,冲我大喊大叫。那么很好,我可以再向你重复一遍——最后一遍,我该死的什么也不在乎,我本来可以安稳地摆脱一切,是你又把我卷了进来!你的放不开让我重复了一遍这样的地狱!Please,伟大的救世主,你行行好,不要再继续纠缠我了,让我顺其自然!”
哈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惊讶于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却一直都装作没注意到。经过大半年,他们终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一切伪装都被揭开,一切曾假装看不到就不存在的东西都暴露在外。
哈利体味着这些新的陌生感情,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语言:“我只是感到抱歉……”
“我不需要你的抱歉,波特!你学会了死咒,剩下的一切黑魔法你的精神状态都足够支撑了!我只希望你在剩下的两年时间里不要再骚扰我!”他抬起手,用一个坚定的动作拒绝了哈利的补充,“如果你真的感到抱歉,就该还我——一个因为你的任性被搞得一团糟的可怜人——一点可怜的清静!”
哈利低下头。斯内普说他学会了死咒。但这句话连一年级的学生都不会相信——他的决心最多只能杀死一只受伤虚弱的老鼠。他的精神状态绝不足以如斯内普所宣称的一般支撑其他黑魔法。众所周知,斯内普教学的标准异常严格,这稚嫩的死咒显然离他的及格线还差得远。哈利确信他如今说着显而易见的谎话,只不过是想让他赶紧离开他的办公室。
他没有动,继续抱着膝盖蜷在斯内普的气息里。在打了多年交道之后,他知道斯内普虽然脾气暴躁,但几乎不会拒绝回答问题。哪怕他的回答有可能只是一声叫他滚出去的咆哮。
“那么,先生,即使在那一切之后——在你对我父亲和母亲的感觉都消失之后,在我们重新在一起相处两年之后,你现在还是很讨厌我?”
“显而易见的事实,波特。”斯内普回答他,没有假笑,“你终于让你脖子上面的圆球发挥了一点用处。”
这暴躁的男巫不耐烦得连嘲讽都吝惜。但在这一刻,哈利忘记了之前的彷徨。一丝欣喜在他心中逐渐扩大——他一直以为他们依托他母亲而联系,一旦失去这个桥梁,他们之间的联系就会彻底不复存在。但显然斯内普和他的联系经由时间琢磨已变得不仅仅只是如此——尽管斯内普拒绝承认。他直起身体追问:“你讨厌的是哈利·波特吗?不是因为我是我爸爸的儿子?因为我自大,我鲁莽,或者是无礼、愚蠢?而不是因为我的这些缺点和我爸爸一样?”
“我不得不说救世主男孩经过第二次人生,总算对自己的自大、鲁莽、无礼、愚蠢有了点正确认识。”斯内普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那些贬义词,他的语气像是刀锋般锐利,“现在滚出去,波特,你在我这待得够久了,不要继续挑战我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