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一间一间地撞开了客舱的舱门,期间打扰到许多正在办事的情侣他也毫不在意。他现在已经没有太多可在意的了,“楚子航消失”这件事就像针刺的烙铁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这些刺针甚至还是活的,会往他的大脑里钻……他现在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暴戾,和一种想要碾压一切的冲动。
在见到诺诺之后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了找回楚子航,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虽说确定了关系但他们其实一直聚少离多,原因是学霸师兄只用了两年半就修完了全部学分,剩下的大学时间全都用来挂靠在执行部实习。事实上多数学生都是直到四年级才加入执行部实习,但他实在是太优秀了,又是有过屠龙经验的秘党精英,即便执行部的负责人就是他的导师,也没人能对这次破例有什么异议。以路明非的权限,他可以知道学院为楚子航选择的实习地点位于挪威首都奥斯陆,在楚子航发给他的照片里那是个优美而寂寞的城市,宽阔的街道上看不见什么人,师兄说因为接近北极圈,它在冬天的日照很短,太阳出来之后几小时就落山了,有时候黑夜简直像是永恒的,但就是那种照片也就只是楚子航拍给他看的风景照而已,他自己甚至没有一次入镜……
楚子航说生活在那种极圈以内的城市的人都学会了喝两口酒,睡前不喝点酒生物钟就会混乱,所以楚子航也不例外,他告诉路明非自己学会了用汤力水和金酒调制鸡尾酒Gin & Tonic,对着夜幕下的城市一杯杯灌下去,然后倒头就睡。
从日本回来之后差不多已经过了一年的时间,一年里楚子航只回过学院本部两三次,每次见面两人都很珍惜,两个月前他最后一次离开的清晨路明非还没能起来——前一天晚上他们折腾得太狠了,饶是混血种的强悍体质也撑不住从入夜做到凌晨三点。
怎么就没能爬起来送送他呢……他离开前还给自己做了早餐……怎么就没想到给他收拾行李带瓶辣椒酱呢……
他怎么会知道,那扇门一关一转身就有可能是一辈子呢。
踹开面前这扇门后,路明非忽然就顿住了。
“喂,你怎么了?”芬格尔小心翼翼地瞅他。这货成了学生会主席之后变化怎么这么大?这一路上也是超级不对劲,连红发小巫女都不敢欺负他了,刚刚踹那些门的架势简直就像是在拼命,现在这又是怎么了?
“这是他的船舱。”路明非说,他感受到了师兄的气息,不知为何就能确定这是他住过的船舱,而且之后没人住过。
“那个楚子航?你怎么知道?你也通神了?”芬格尔看看他又看看诺诺,心想这一组两个神棍他一个凡人很忧伤啊。
路明非没理他,径直走向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我靠真通神了!”芬格尔鬼叫。
“闭嘴。”路明非头都没抬,冷冷地说。
“好的路主席,你是老大你说了算路主席……”其实现在芬格尔说什么路明非都无所谓了,因为他认了出来,这是楚子航的电脑……在有关楚子航的一切都消失之后,这里居然给他留下了一台电脑。
插上电源,开机界面,密码,路明非颤抖着指尖输入了070703,那是楚子航的亲生父亲去世、他自己觉醒龙族血脉的日子。
电脑成功开机,路明非轻移鼠标,在恢复数据的部分点击了一下。
一个邮箱的草稿箱弹了出来,路明非的心脏一阵狂跳——那账号是楚子航的!电脑没有联网,但它还保留了缓存数据!
草稿箱里静静躺着两封带附件的邮件,路明非点开附件,发现是音频文件。他知道这是什么,到师兄的所有消息消失前,他也会每天给自己发录音,让自己能听到他的声音,他之前出任务无聊的时候还常常在路上点开重听……
音频打开,清浅的呼吸声传来,路明非屏住了呼吸。
“执行部临时专员楚子航,编号060143A,于北纬72°、格陵兰海报告,时间是晚间23:42,位置是YAMAL号破冰船上。经过跟YAMAL号船长文森特?冯?安德烈斯的对谈,基本排除了他是在寻找龙类的可能性……”
再度听到那个熟悉的、清冷的男声,路明非差点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如果诺诺跟芬格尔不在场的话他一定不会努力去控制。他不在意那个逃亡阿根廷的纳粹余党,不在意什么党卫军文森特?冯?安德烈斯中尉,他只是贪婪地、专注地听着楚子航的声音。
接下来那封是给楚子航妈妈的录音,他换上了欢快点的声音,不过他所谓欢快的声音,按照路明非所说,更接近冷酷剑客说出“杀你也是污了我的宝刀,现在滚吧”的感觉。
“妈妈,最近很少给你录音留言,因为一直在船上。导师忽然对北极鲸群的洄游曲线来了兴趣,让我们跟着一艘捕鲸船在格陵兰海上做研究,听起来很危险不过其实船上还挺有意思的,船很大航行很平稳,船长说这个季节不会有风暴,出海其实很安全,他人很好,捕到鱼之后还教我们怎么切鱼怎么做寿司,我学会了回去教你……佟姨辞工了你会比较辛苦,毕竟那么多年都是她照顾你,新雇的阿姨有些事情可能不知道,你要耐心地教人家,不要因为人家一点没做好就着急。要记得热牛奶喝,但鲜奶的保存期只有三天,一定要看清楚。今年春节也许能回去过年,我会给你带礼物的。”顿了一顿,楚子航毫无感情、干巴巴地说,“也祝爸爸财源广进吉祥如意!”
路明非听着听着就笑了,他知道楚子航给自家老娘发类似的欺骗性邮件已经发了好几年,说谎张口就来。其实寿司这家伙早就会做了,但不是在捕鲸船上跟什么船长学的,而是在歌舞伎町学会的——路明非还记得第一次见他光着膀子挥动村雨切金枪鱼时的震撼。
现在那柄仿制的村雨已经不在了,楚子航也不见了……不,他没有不在,他又找到他了。
“我就说他是存在的啊,他不是我的幻觉。”他轻声说。
“你要干什么?”诺诺皱眉问。她跟芬格尔在听到那段录音后就已经想起了楚子航,想起了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和恺撒的对手,想起了那个沉默的、谜一样的中国人。她很高兴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但此刻证实了楚子航是真实的存在之后,路明非的状态非但没有变好,反而更加不对劲了。
“那个俄罗斯人说那个岛是在海里。我要去海里找他。”路明非看着海面回答。他收拾好了楚子航的东西就上到了甲班上,一直在对着北冰洋出神。此时是二月底,冰盖开始回缩了,却也有浮冰漂浮在船上。
“你疯啦?”诺诺不可置信,“再说那个岛每年只出现一次,现在你怎么可能找到?”
“别人不行,不代表我不行。”路明非笑了笑,“师姐,废柴师兄,你们坐直升机回去吧,把师兄的东西带回去。如果你们还能记得我们,就还能互相作证;如果你们把我们都忘了也不错,那样至少能说明我找到师兄了。”
他用随身携带的短刀划开手腕静脉。血液流入冰冷的海中,寒冷的空气里伤口立刻就冻住了,他继续划着,第二刀、第三刀……
诺诺和芬格尔只能看着,甚至无法阻止。因为那对原本暖栗色的眼睛此刻是威严无匹的金黄色,带着能命令世界的澎湃权能。
他的血沉入海中本应没有任何效果,毕竟那就像是把一粒尘埃坠入沙漠……但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
一座巨大的冰山顺着洋流,缓缓地接近了YAMAL号,它暴露在海面上的高度就超过了100米,推测下去它在海面以下的厚度差不多该有一公里,正如白色巨舰般缓缓地切入了这片海域。周围的海冰根本无法承受它的撞击,缝隙沿着冰面极快地延伸,每秒钟就是几十米,满耳都是冰层开裂的脆响,比这艘破冰船全速航行时的音效还要震撼。
那种感觉就像是漫天飞雪,剑客飞掠湖面,以一柄霜白色的利刃切开了冰封的湖面,冰下的水都从裂缝中涌了出来,顷刻间死寂的湖面就变成了满池碧波。随着这座冰山出现,他们随身携带的指南针和船上的经纬仪同时失效,剧烈的电离现象令YAMAL号和外界的所有联系都中断了,船上的人此刻甚至没法确认自己所在位置。周围的气温也在明显地下降,冰层正沿着船体往上生长,这块海域已经完全冻结了,两个小时内冰层厚度预计会超过100cm。
很快地,就在YAMAL号的侧方大约几公里处,青色的海水中倒映出了黑色的岛屿,可海面上却空无一物。
呈现在海水倒影中的那座岛他们都才刚刚见过,在11层船舱上那幅名为《死亡之岛》的画里。那古罗马斗兽场般的古怪外形,围绕岛屿的黑色岩壁,甚至岛中央的参天大树和岩壁上安置棺材的石洞,都在倒映的海水中隐约可见。
每年的12月25日才能在这个经纬度找到的这座岛,被路明非用他的血硬生生打开了一条通途。
从大船上下去需要不少时间,但路明非拉着锁链几个起落就跳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黑色橡皮艇,刚站稳就发动引擎从浮冰之间的空隙里驶向那片海市蜃楼。船沿着浮冰间的裂缝前进,他的两侧都是矮墙般的冰块断面,很快就距离YAMAL号足够远了。破冰船上的灯火星星点点,看上去也像是海市蜃楼,无线电通讯里不再是诺诺和芬格尔叫他回去的声音,只剩下电流的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