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康斯坦丁复活的那个夜晚,这里经过太多年已经坚硬得和生铁差不多的老橡木都被掌握火元素的龙王点燃了,那些木材缓慢地燃烧,青铜与火之王的脚印甚至把柚木地板烧透、露出了下面灰色的水泥地面,在讲台地板上排成一个又一个洞,连电梯门上也被这个寻找哥哥的男孩熔穿了一个边缘发出耀眼的光的大洞,那些钢铁融化为红热的钢水,一滴滴打在地面上。他记得王座上的双生子之一在寻找另一个,他站在英灵殿顶的雄鸡之上,光明而耀眼,对着整个校园发出嘶哑的唿喊。他还记得奔跑中的学生们对着他射出弗里嘉子弹,如血的烟雾把那个孩子的身影彻底笼罩起来。
今早偌大的校园都是空荡荡的,就算是暑假还没结束也显得十分不合理。就在两个小时前,凄厉的防空警报声突然在校园里回荡起来,像是咆哮着狂奔的幽灵,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在警报响起后每一栋建筑里都有人往外涌出,他们以服色分群体,每一人都带着武器,见面都毫不留情地扫射,穿着黑色作战服的是学生会成员,他们从安珀馆冲出去,如鹰隼般在校园里高速跑动,而祥和美好的教堂里,冲出了狮心会穿着深红色作战服的人,把校园忽然变成了战场,很多人在露面的第一个瞬间就被撂倒在地。
而现在校园里又恢复成空荡荡的了。
这一次服装选色抽签的时候非常方便,在一区宿舍楼里就完成了——因为学生会主席和狮心会会长是同一间宿舍。楚子航让路明非先抽,路明非抽到了黑色,他就自然地拿走了内衬是深红色的纸条。现任学生会主席当时还在心里悄悄对比了一下高天原的制服,感叹了一下师兄穿深红色必然是一方尤物。
“定位!定位!对方还剩余十七人!”
“对方剩余二十三人!有一名狙击手未能定位!他已经干掉了我们三十三个人!解决掉他!”
双方一边对着对讲机咆哮,一边持续射击,声音大得横穿校园。
但这一次路明非没有在巨震般的枪声中捂住耳朵,换句话说,他已经习惯在枪林弹雨里保持静止了。这是一个王牌狙击手最起码该有的镇静。
从红外瞄准镜的准星里,他看到穿着高跟鞋的伊莎贝尔以一个战士的敏捷身手下蹲,龙血已经能支持他看清楚那颗子弹带着唿啸声在她面前掠过的弹道,而他的舞蹈团团长兼主席助理拔出了腰间的柯尔特手枪,在一个旋身的同时下蹲,枪管从腋下直指背后,把一粒极高速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动能射入了伏击她的人的身体。
“Bravo!”路明非在内心为自己的美女秘书点了一个赞。
但接着他就看到她背部中枪,像是被人从背后反推了一把一样,猛地向前扑了几步,再也没有爬起来。
路明非躲在暗处耸耸肩,没有再分神去在意。
这场互相屠杀式的战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平静祥和的校园硝烟弥漫,学生会和狮心会都在不同的建筑里埋伏了人手,但是和每年的情况一样,双方阵地中央的停车场就是那个绞肉机,因为一方的冲锋队在试图冲过对方弹幕的时候都必须强行经过那个小停车场,而那里没有足够的隐蔽物,从教堂出口处到阳光餐厅的方向,草坪和小径上此刻满是尸体。
但是路明非也同样没有在乎,他只是完成了“狙击每个出现在他瞄准镜里的人”这项简单的任务,杀掉了所有闯进奥丁厅的人,无论敌方己方——没听他的指令撤出的学生会成员只能怪他们自己。
对于一般的学生来说这只是学院的“自由一日”,一场相对真实的真人CS,和学生们在这一天可以自由行事而不会受到校规处罚而已。
而对于路明非和看着他的那些人来说,这是他们下重金培养的屠龙勇士的阶段性结业考核。
三个月的魔鬼训练的成果,要在今天考核验收。
“不得动用冰窖里的炼金设备,不得造成人员伤亡,不得带校外陌生人参观。”路明非默背自由一日的三条特别校规,骨骼以机械般的精密运作。狙击步枪抬起漆黑的枪管,他拉开机簧,听着一颗子弹滑入弹仓的清脆声音,手指扣紧了扳机,感觉到那柄枪的机械部分仿佛和他的骨骼合为一体了,他变成了这柄枪的枪架,骨骼一一锁死在合适的位置,就像是每一次使用“镜瞳”时的感觉——理论上讲如果现在他离守夜人足够近,他就可以复制“戒律”的能力压制全校的人,但他没有选择这样做,因为他还不想让别人以为那就是他的言灵、也不想让他们忌惮。
硝烟略微散去,四面八方传来了沉雄有力的男声,这是通过广播扩音系统播放出来的:“明非?”
是楚子航。路明非微微笑了笑,捏起连在自己身上的麦克风,接入系统,“师兄,有事?”
“……你还有几个人活着?还要继续么?”似乎是被他这样轻松的语气搞得有些别扭,楚子航沉默了一下才再次开口。
“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几个人,你知道狙击手的作用就是独自潜伏,我就是那个射杀了你们三十三个人、让狮心会头疼的狙击手。”
“我这边只剩下我自己了,这一届的狮心会不如上一届的力量。”楚子航说。这次没了已毕业的苏茜作为狙击手,他确实被路明非的封锁线弄得有些被动。
“平局吗?”路明非问。
“当然不是。还有你和我。”
“但师兄我没有那么好的涵养跟你拼刀,既然芬格尔毕业之后就没有‘本部的猥琐’了,作为他的废柴师弟我怎么也得顶上。”就像从风魔小太郎手里接过零后,接着就用从路明非手里顺来的枪指着那个老忍者眉心的废柴师兄一样。
“不打算让我验收一下你的训练成果吗?”楚子航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
“……师兄,我刚刚发现不需要我顶上芬格尔的空缺了,你的导师和我们的正副校长其实完全都可以代表卡塞尔本部的猥琐。”他们竟然串通了楚子航来考核他!好吧,师兄确实是他的刀术教练,也教了他人体解剖等科目,但是要他对今早还交换过早安吻的人挥刀……别人不知道就罢了,冯?施耐德你是故意的吧?就这么想看自己的学生和他男朋友拼刀吗?这群爬行类混血种们到底是有多无聊多八卦?!
“那咱们停车场见?”
“好。”
扩音器里电流的嘶啦声赫然终止,两人一起切断了通讯,这个横尸数百的校园忽然间寂静得像是死城,武器发射的硝烟在战场上弥漫,像是一层晨雾。路明非从藏身的窄道里跳下来,走出奥丁厅,站在一根凸出的外立罗马多立克式石柱后抬头眺望,阳光透过烟雾照在他身上,透着一股阴霾之气。
教堂的门打开了,沉重的作战靴踏出了第一步。
身穿深红色作战服的人提了两柄日本刀,刀身反射日光,亮得剌眼。他站在停车场一侧,摘掉了头上的面罩,露出一头坚硬而毫不驯服的黑发。
路明非也放弃了隐藏奇袭,迈步走了出去,就像直接选择了星际争霸里的Ophelia作弊秘籍,跳到了最终关。
“师兄。”楚子航看到路明非逆光站立在他面前,柔柔软软地笑着。
“嗯。”他回应。
他们同时动了起来,各自脱下了身上的作战服扔在地上,挽起里面衬衣的袖子,动作整齐划一,仿佛对着镜中的自己。他们的衣服都很贴身,所以衣服下没法隐藏体积比较大的武器,比如说枪支一类的,而挽起袖子是表示自己的手腕上没有藏着掷刀,这是谍报人员向对方表示自己是“干净的”。
这是从克格勃顶级特工邦达列夫和纳粹天才科学家赫尔佐格博士那里学来的默契行径,双方都如机械般精密,像是齿轮相互咬合。
此刻他们是最相知的敌人,但他们也是最相知的恋人。
“师兄,说起来咱们今天早上是看着对方穿上衣服的,真的有必要走这个程序吗?”
“只是为了展示你在日本的任务里学到的成果。”
“……但我就不是个搞潜伏的料啊,谍报工作什么的好像交给零更合适。”
“零也是学生会的吧?她怎么没来?”楚子航问。
“我是给她安排了一个任务……但是她现在还没出现,应该是失败了。女王殿下竟然留我一个人面对蜘蛛切和童子切安纲,比起来我简直没有胜算诶。”路明非苦着脸说。
“但你没放下你的刀。”楚子航陈述着事实。
“嗯,虽然师兄很强,但总得试一试,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些下了赌注赌我赢的人,又怎么对得起那些已经离开了的人。”这次的对话总算不像老大那么中二了吧。
“那就开始吧。明非,你不会让我失望的,你比恺撒优秀得多。”
“啊……谢谢师兄。那就开始吧。”路明非有点脸红。
在频道里全方位监视监听的教职员们此刻都有点不好。
高层们倒还淡定,校长坐在那里看着屏幕喝着红茶,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而副校长照例抱着酒瓶,窝在沙发里的姿势更加随意。但副校长的儿子、文献部的政治教授、风纪委员曼施坦因的眼神正死死盯着执行部负责人施耐德,而施耐德盯着的却是助理教授古德里安:前者是在心疼自由一日的损失,但这项损失已经由在场的另一个人承包了,他憋着有气没处撒,只能阴恻恻地看着执行部的“肇事者”;而后者则是在思考楚子航今天的反常:刚才楚子航说的话比路明非都要多,还一口一个“明非”喊得人直起鸡皮疙瘩——为什么面前这个还仅仅只是助理教授的家伙带的学生能让自己引以为傲的弟子用那么轻松的语气前所未有地说这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