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间平房外的阳光,漂亮的女人坐在蒸汽水壶的灶台前面灰头土脸,孩子骑在男人的脖子上,男人在满地爬……还有那杯牛奶,加了一块方糖,在记忆深处腾着暖和的白汽。
“师兄你醒啦?”路明非听到身后的动静,发现是楚子航之后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爱心早餐马上就好咯,你喜欢煎鸡蛋是单面的还是双面的?我记得是双面的?”
沉浸在某些气氛里的楚子航顿了顿才回答,“都好,双面吧。”
他默默退回去洗漱,给自己的日常列表里又加了一个事项。
“师兄你这是?”路明非在餐桌旁发现正襟危坐的楚子航,正拿着笔写写画画,完全没有在等饭吃的意思。
“没什么,”楚子航收起了纸笔,“吃饭吧。”
“嗯。”路明非不疑有他,坐下开吃。结果在他早饭刚吃到一半的时候,那边楚子航就已经快速解决了自己那份,又抽出了之前的那沓纸。
“明非,有几个问题问你。”楚子航尽量和缓语气,希望不要吓到刚刚成为恋人的对方。
“唔……咳咳咳,师兄你问!”很不幸,路明非还是被吓到了,并且呛了一下。
楚子航赶紧给他拍背顺气,但同时也不忘问出第一个问题:
“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面瘫师兄这是怎么了?路明非呆滞。
“明非?”楚子航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师兄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路明非警觉地看着他。楚子航睡了一觉之后傻了?还是这才是他的隐藏属性,在他成为自己的男朋友之后就打开了这个开关?
啊,男朋友啊……说起来他们之间应该是这么称呼的吧……路明非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我想情侣间应该有对双方喜好最基本的了解,所以想在我们都方便的时候问你一些问题。你怎么了?”
“所以师兄你刚刚是在列问题清单啊……干脆来个相性一百问得了,”路明非嘿嘿傻笑一声,对面前这个学术宅做什么都要一本正经、甚至要以科研方式探究他本人这件事报以了极其超然的态度,“那你问就是。我刚刚在想我们算是对方的什么……我是说,情人?恋人?爱人?男朋友?……额,师兄你喜欢哪一个?”
说完这句话,饶是路明非堪比长城城墙厚的脸皮也红透了,看得楚子航心里无端一热。
“我比较喜欢男朋友这个称呼。”他的声音压得有些低。
接着楚子航起身探过餐桌,结结实实吻了对面那个人。
不同于之前两人有过的蜻蜓点水式的亲吻,这次楚子航在描绘了路明非的唇形之后,按住他的后脑开始吮吸对方的唇瓣,并且在路明非身体一颤的同时探出了自己的舌尖。
正歪着头躲避楚子航视线的路明非猝不及防就被吻住了,接着那双唇吮吸自己下唇瓣的动作让一阵酥麻从唇瓣蔓延到全身,没让楚子航费什么力气就撬开了他的牙关。他缓缓扫过路明非的上下牙床,尝到了煎蛋和番茄酱的味道。
柔软的舌尖探进口腔,路明非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不敢有任何反应,心脏似乎是停跳了,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了面前凑得如此之近的人探进来的舌头上。那舌头扫荡巡视了一圈都没有碰到另一条——因为路明非实在是不知道接吻的时候到底该怎么做,只好尽力卷着舌头躲闪着,暗自觉得最好还是给楚子航提供场地自由发挥……
直到楚子航的舌尖从他的上硬腭扫到软腭的时候,路明非才再次浑身一震——像是突然有了自信,他小心翼翼探出自己的舌尖,跟在自己口腔里来回扫荡宣誓主权的家伙轻轻地触了一下。与此同时他也闭上了眼,在如此近的距离上,那对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在楚子航脸上轻轻扫过,带起一阵极小的风。
接着路明非就后悔了,虽然本来楚子航就是在跟他接吻,但这一下之后更像是某个猛兽被放出了牢笼——楚子航猛地再次压下了他的脑袋,动作从亲吻变成了几近啃噬——他精准地用自己的舌卷住了路明非的,用力搅动着吮吸着,让另一条柔软的舌头被迫回应着自己……
停跳了的心脏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跳得好快,声音震耳欲聋,师兄他能听见的吧?原来这就是接吻啊,师兄是什么时候、怎么学会的?快要喘不上气了,可是完全没有力气推开他怎么办?唔,唾沫好像淌出去了,他会不会很嫌弃?……
等到楚子航退出他的口腔的时候,路明非脸色潮红喘着粗气,整个脑子都已经被高热蒸成了浆糊。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只是心照不宣地抱在一起平复着这个颠覆了他们想象的吻,还有……年轻男人由于大清早接吻太投入引起的某些生理反应。
“我……”
“我……”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师兄你先说。”开玩笑,老子还在努力顺气呢!这货平时看起来一本正经,原来这么闷骚的吗?
“我……刚才没忍住,这是第一次……”绝无仅有地,楚子航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他的呼吸也不是很顺畅,脸色看起来也微微泛起点潮红,让路明非的心里稍微好过了一点——至少他不是唯一一个失控的。
“嗯,那个,师兄,我也是,算是初吻啦,啊啊其实感觉挺好的……”路明非眼神四处乱瞟(此时他完全忽略了酒德麻衣在日本救他时为了把他肺里的水吸出来而做的那个深吻),原来这也是师兄的初吻啊,只是知道这个消息就突然很开心路明非啊路明非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还有,我最喜欢的颜色是……是金色。”
抱着他的楚子航呼吸一滞,手臂更加用力地收紧,把自己的下巴抵在了路明非肩上。
“喂,师兄,师兄,我早饭还没吃完呢……”路明非弱弱地推着楚子航的胸膛,想把自己解脱出来。
“明非,我喜欢你。”楚子航说。
“知道啦知道啦……”早知道就不说实话了……虽然自己是真的很喜欢他眼睛的颜色,早在知道自己也许喜欢他之前就……
“嗯,快吃吧,吃完一起去训练。”楚子航把少有的感性情绪妥帖收好,抽出那张纸,继续对着清单规划下面的问题。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刚刚在一起的两个人过得十分充实,因为楚子航抓住了两人所有的空闲时间,拿着小本子以派出所或者说国安局询问审问质问时的架势一本正经地不停提问着——
“小学是在哪里上的?”
“火锅是喜欢鸳鸯锅还是自助锅?”
“鞋子是几码?”
“吃生鱼片最喜欢的酱汁?”
“最喜欢的饮料口味?”
“最喜欢的明星?”
“最喜欢的漫画角色?”
……
路明非从一开始的大惊小怪到后来的一秒回答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他们除了在图书馆的时候常常在桌子底下牵牵手、在宿舍里偶尔接接吻抱一下,其余时候的相处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气氛还是改变了的,那种粉红泡泡一般的氛围一直影响着两个人,连带着狮心会会长和学生会主席的心情都很好,就这么相安无事度过了课很少又悠闲的夏季小学期。
卡塞尔学院有绿色的草坪、绯红色的鹅卵石路和古典建筑群,从奥丁厅看去,远处教堂顶上有鸽子起落。
奥丁厅于卡塞尔学院的重要性,在于它仅仅用来颁发学位证书、纪念最重要的学术领袖的去世——可想而知在卡塞尔学院获得崇高学术地位的都是些什幺人,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有这一串辉煌的屠龙名单,而奥丁厅两侧的墙壁上就挂满了这些在历代屠龙战争中为人类建立功勋的英雄的头像。那些苍老的面孔从未曾出现在校园里,惨白得像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每个人左手小指上都佩戴着古银色的象征“终生教授”荣誉的戒指,戒面花纹就是“半朽的世界树”,卡塞尔学院的校徽。当然也有一些是货真价实的“学术领袖”:学术精英、科学疯子,比如曼哈顿计划的核心专家、他们的物理系主任道格?琼斯,让美国领先苏联登上了月球并拒绝了诺贝尔奖的精密机械系主任让?格鲁斯,为人类打开了虚数王国的大门、号称‘数学界的所罗门王’的数学系主任布莱尔?比纳特——但通常情况下他们都靠着龙族血统半死不死地(芬格尔语)好好活着,因而奥丁厅每年仅仅开启一次,毕业生们会穿着普鲁士宫廷特色的礼服和学位袍进入,坐在一排排硬化了的橡木长椅上,等待穿紫袍的校长念到他们的名字,在所有人的掌声中登台接受学位证书。
对于卡塞尔学院的每个学生来说,奥丁厅是一个神圣的地方,和教堂以及被称作“英灵殿”的大剧场并称。
然而此刻,这里堪称血流漂橹,尸横遍地。
顶楼的栏杆缝隙中伸出乌黑的枪管,路明非正穿着黑色作战服埋伏在高处的拼花窗边,作为学生会最后的王牌狙击手待命。他腰里别着那两把弧形短刀,腰侧还挂着两柄沙漠之鹰,手里是一把顶级的重型狙击步枪,此刻他正紧盯着这把重狙的红外激光瞄准镜。
在日本东京塔狙杀王将失败后,他就不再用轻狙了。那种轻飘飘的无力感,他不想再体会。
他的下方就是卡塞尔学院引以为傲的奥丁厅正中央,从这个角度他能看清奥丁雕像下方的黑色天鹅绒帷幔里藏着的任何人,更不用说同在监控范围内的周围的排椅和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