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东京偶尔也会下一场凛冽的雨,雨雾朦胧的将这个都市笼罩,从落地窗内看去,只觉得像是被锁在水晶球中的一片幻象,一捏即碎。越是处于高处,越是能看清全景,也就愈发的生出对权与力的渴望。
斑翘着腿,一手搭在沙发上,一手端起侍者送来的牙买加蓝山咖啡。
咖啡厅里回响着一首十八世纪的钢琴曲,这个旋律一度在他曾经留学的大学里风靡一时。但放到现在,早已成了某种渲染古老风格的道具,毫无韵味可言。
“您可真是好雅兴。”有人在他的对面坐下。
斑抬起眼,血红色的瞳孔里泛着危险的光——任何企图和他站在对等地位说话的人,都是对他莫大的的挑衅。
对面是个年轻人,当然,在混血种这个独特的人群里,外貌并不能断定一个人的老少。那个人有着银灰色的头发,服帖的在脑后扎了短短一束。他带了一幅圆形的细框眼镜,这显得他整个人极具书生气,像是大学里常年浸泡在图书馆里的文艺小青年。他那双细长而暗含锋芒的眼睛藏在薄薄的镜片后,像是隐忍不发的利刃。
“您这样的眼神真是让晚辈受宠若惊。”青年从容微笑着,“但我想您还是对晚辈的身份和目的存在好奇,所以才没有动手。”
“我给你一分钟。”男人低沉一笑,抿了一口咖啡,“我对遗言不感兴趣。”
他在说这话时,全身扩散出霸道的言灵领域,瞬间覆盖了整个咖啡厅。雅座外的那些普通人并不能察觉周围的变化,但是对于混血种而言,无异于是千百万的刀刃架在了脖颈上,掌控了全部要害。
“白色的皇帝。”青年以这样的措辞作为开口,堪称镇定自若。
斑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口中却在计时:“五十秒。”
“吾以龙之名,誓永世不灭。”面对这样强大的压迫感,青年的额前沁出了汗珠,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这是混血种从打捞上来的冰海铜柱残片中解读出来的龙文之一,一直以来人们都倾向于是黑王刻在铜柱上,昭示自己永生不灭以警示其他同类的宣言。”
“二十秒。”
“但事实上这句话并非是黑王的手笔,并且,还有下半句。”
“十秒。”
“答案就在您昨晚拍下,运回佛罗里达的那件青铜器上。”
“time up。”男人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嗓音磁性,尾音优雅。他微微垂下眼帘,撤去咄咄逼人的气势,如同一只收敛起爪牙的雄狮,“你很会讲故事,我允许你说下去。但我从不和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的人打交道。”
青年擦去额前的冷汗,并未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仍然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恭敬与冷静:“无名小卒何德何能让秘党的领袖记住名姓?”
“我不会记住,但不意味着你不用说。”
青年呼吸一滞,只觉得那句轻描淡写的话如同霍霍的刀锋逼在咽喉。
“药师兜,毕业于哈佛医学院。”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姿态确确实实像个学生,只是眼中的精明世故暴露他了处世的圆滑,“这些年来一直致力于研究龙族基因的改写与混血种血统的提升。”
斑嗤笑一声:“弱者的无用功。”
“您当然有资格这么说,毕竟您的血统,我们只能仰望。”兜微笑着对这句嘲笑给予回应,“我知道您这些年一直在尝试复原冰海铜柱,我十分乐意提供我所掌握的一切资料,倘若您肯纡尊降贵,同意晚辈合作的请求。”
斑转头看着窗外的雨景,放下手中的咖啡,唇角勾出的弧度像是刀刃。那已经不仅仅是种轻蔑,而是站在至高点居高临下的藐视:“愚蠢的凡人,也想觊觎神迹?”
那一瞬间他的气势几乎让人忍不住匍匐在地,俯首称臣。
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兜甚至以为下一刻自己就会被无形的利刃贯穿胸膛,但事实上斑只是叫来了侍者。
“换杯速溶咖啡。”他冷冷的开口。
“是。”这里的服务生都受过良好的培训,遵循着顾客即上帝的宗旨,对客人的要求没有提出丝毫的质疑,行动上更是没半点犹豫。
“至于你,”斑依旧不屑于正眼看他,“滚吧。”
柱间翻看着才发来的研究报告,神色凝重,“精神”元素的提取远比四大元素来得复杂得多,遇到阻碍是意料之中,但他的时间紧迫。
龙骨的转移是一项繁复庞大的工程,因为一只龙类哪怕只剩尸体,也具有强大的龙威,足以干扰混血种的行动。这也是为什么龙骨研究不仅要求研究者的学识渊博更强调血统优秀的原因,如果是一般的混血种贸然接近龙骨,根本难以抵抗龙威带来的震撼压迫。
他熟练的将资料整合起来加密,存放在一个文件夹中。
旁边的手机震动起来,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这是极罕见的,他的联系方式有着严格的保密,很少有人能获取。
他一手滑动接听,把手机夹在肩头,一手还放在键盘上。
“喂?”
“柱间吗?”对方的声音冷沉,让人印象深刻。
柱间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扶正手机:“斑?”
“贤者之石的研究,可不是争分夺秒就能完成的。”对方说着模棱两可的话语,听起来意味深长,“你以为这是短短几天就能有结果的?”
“我知道你了解的远比我多。”柱间笑了笑,单手在键盘上又输入了一串加密指令。
“人所行的道都在耶和华眼前。”男人念出《圣经》中的句子,口吻带了傲慢。
“下半句是‘他也修平人一切的路’,你居然知道我现在遇到的困难?”柱间轻易点破他话中的玄机,笑了起来,“我本来还想问你怎么拿到我的联系方式的,不过你大概会回以我一句‘耶和华的眼目无处不在’。”
“以你的力量,根本无需困顿在学院这样狭隘的地方,受校董会的钳制。”
“如果我不是混血种,我想我很乐意成为一个教育家。能够看着年轻的学生走入校园,获得知识,成为栋梁,是一件很愉悦的事。”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片刻后,传来一声讥讽的嗤笑:“但我想校董会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了。”
“我承认我需要你的帮助,比如带人走出绝地的诺亚方舟。”柱间仿着他的语气,同样用了《圣经》中的典故。
“耶和华降下洪水,你却向他请求方舟?”男人冷笑着,“柱间,难道你认为我送你龙骨是作为初次见面的见面礼吗?”
“不,我还是觉得你想包养我。”
“……”
“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柱间对于男人的沉默表示安抚,隔着电话,这话语或多或少带了些调笑,“我当然知道啊,这具龙骨就好像是挑拨矛盾的金苹果,进一步加深我和校董会的分歧,我想他们应该已经在商议把我这颗失控的棋子从棋盘上撤下了吧。”
“看来你还不算太蠢。”
“尽管一早就知道这是你掌控的游戏,不过我并不介意陪你玩下去。”敲击了一下回车键,柱间从笔记本电脑上拔出U盘,站起身翻出一张光盘,喂入光驱中,“这些年东奔西跑的屠龙,已经很久没有遇上这么针对我的布局了,我很期待你还会带来多少惊喜,斑。说实话,从哈佛法学院毕业后,想找个同样逻辑的人交流真不容易。啊,忘了问,你是……”
“普林斯顿大学数学院。”
“那看来文科生与理科生还是可以共同交流的。”柱间输入密码,激活了指令,看着病毒将电脑中的数据一点点清空。他微笑着,几乎可以想象那个俊美的男人对于话题的突然转移必定格外恼火,好看的眉头皱在一起的样子。“我挺好奇他们会用什么样的理由驱逐我,他们这方面一向不缺乏想象力。”
“勾结密党。”
“……这也能行?”
“你说过他们在这方面一向不缺乏想象力。”
“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柱间环视了一圈办公室,合上电脑,带上门走了出去,“在东京等我。”
斑没有问他为什么知道自己所在的地点:“我的耐心不多。”
“不会太久。”他突然觉得某种愉悦油然而生,像是破土而出蔓上心头的藤条。
校董会作出对千手柱间停职查办的决定,在他们被拒绝得到龙骨的三天之后,“勾结密党”这样的理由听起来罪大恶极,事实上校董会也在不遗余力的把这个污点放大。解职报告上从混血统的起源开始论述,从混血种聚集讲到学院创立,从屠龙历史讲到现代文明,无所不用其极的证明密党是怎样一群丧心病狂的异端,而任何和这群异端有瓜葛的人,都是不容原谅的。
但是解职报告并没有送到柱间的手上,因为早在解职报告下来的半天前他就离开了学校。
这让校董会生出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离开的时候还是校长,我们无权过问他的行程。”千手扉间对于他们的质问冷冷的给与回复,他显然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如果你们把他停职查办的话,请顺便把我这个副校长一并就地免职了吧。我的兄长如果勾结密党的话,那我这个弟弟就应该是潜伏在学院里的卧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