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心里有彼此,隔个太平洋又能怎么样呢?
这样的想法看起来坦荡而美好,但心头隐秘的情绪暗示着他的舍不得。想得久了,斑觉得有些倦怠,索性直接靠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了过去,摊在膝盖上的论文散了一地,他也懒得去整理。
清晨的凉风从窗外吹进来,这一觉就睡到了大中午。
醒来的时候,柱间已经不在办公室了,斑记得他上午有个会。他懒洋洋的坐起身,散落的论文已经被规整的收拾好码在桌上,拿一方笔架压住。但让斑注目的是放在那沓论文上方的粉红色信封,上面标注了让他亲启,是柱间的笔迹。
斑眯起眼,目光复杂的盯着这个信封看了许久。
他最后还是拆开信封,取出里面那方折得工工整整的信笺——居然连信纸也是粉红色,背面还印着大片心形——柱间的字和他本人一样,方正而不显棱角。
斑只看了一眼就对这封信下了定义。这是一封情书。
且是一封用了九十九种不同语言写满了“我爱你”的情书。
按说关系发展到他们这一步,早已无需靠这样的言语来表达心意,但斑转念一想,就明白柱间这是效仿年轻人追对象,提笔上阵写情书来追他,以弥补他们两个人关系发展太迅速而错过的一些浪漫。
一笔一画都写得耐心而工整,斑专注的看了很久,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虽然横竖都只是在表达三个字,但又觉得千言万语也比之不及。
斑收起信纸,把情书放进衣服内侧口袋,贴心的位置。他来到柱间的办公桌前,拨开面上一份学院报告,露出藏在下面的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各种句子,其矫情肉麻的程度远超市井言情小说,从中国古代情诗到古希腊诗歌,有些措辞连斑都比较生疏。但这些句子无一例外被写了又划掉。
显然,写字的人是觉得这些都不具有表现力。
斑轻声笑了出来,看着这些字,他几乎可以想象柱间写情书时那绞尽脑汁的样子。必然是皱着眉细细思索,想到一句好的,立刻目光一亮,埋头下了下来。写完后自己反复斟酌,又觉得不好,于是划掉重来,如此循环。
用足了心思。
他觉得满足而舒心,还带了些沾沾自喜。年轻人玩剩下的浪漫,在他们手里总能翻出各种花样来。比如这种囊括了九十九种语言的情书,换做别人,哪怕能写出来对方也未必看得懂这份心思。
出神的思索了一会儿,斑才想起自己还有事情没处理。他算了算时间,柱间的会差不多要开完了,便推开门走出去,一边摸出了手机拨了个电话。
“喂?”那头传来带土的声音。
“贤者之石的研究如何了?”斑走下楼梯,“我几天前交代过的,让你们在这上面多花点心思。”
“还不是老样子。你说得倒是轻巧,那东西是随随便便就能弄出来的吗?他们倒是琢磨出一个‘精神’元素提纯的法子,但是需要等你回来再试验。”
斑停了下来:“恩?”
“用精纯的火元素煅烧龙骨,也许能得到提纯。只有你有这个能力。”
“你是在拐着弯让我回去?”斑啧了一声,“不想看家了?”
“我拼好铜柱的三个月假期呢!你别想抵赖!”
斑听他在那头又闹了起来,索性道:“算了,我今天心情好,准奏。”
“诶?”
“三个月,随你去哪里晃悠。不过,”斑走在通往会议室的那条走廊上,脚步声空荡的回响,衬得他的口吻高深莫测,“贤二啊,老实点。”
那头电话挂断。
远在佛罗里达庄园里的男子放下手机,面具下的笑容森冷而轻蔑:“切,老狐狸。”
电脑屏幕上的红点明明灭灭的闪烁,缓慢移动着。
黑绝抱着文件推开书房的门时发现带土不在,于是转而来到他的房间。一推开房门,就看见带土正翻箱倒柜的收拾行李,衣服裤衩摊了一床,其间夹杂着各式各样的面具。一件衬衣迎面丢来,黑绝来不及闪开就被蒙了一脸。
“你这是要离家出走?”黑绝把衣服丢了回去,一脸震惊,“我以为你的叛逆期在十多年前就结束了。”
“老混蛋批了我的假。”带土哼着小曲接住,一脸得意,“看家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这不科学。”
“那老混蛋说他今天心情好。”将最后一条大花裤衩丢进行李箱后,带土满意的直起身,拿起旁边的笔记本电脑一并塞了进去,“他自从跑去日本和千手柱间谈恋爱后就处于一种放弃治疗的状态。”
黑绝看着带土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一时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等等,你们都走了大事谁拿主意?”
带土盖上行李箱的盖子,拉上拉链:“自己连线老混蛋去。反正别来找我,我要好好度过我这三个月假期。”
“你打算去哪里?”
“只要不在这里呆着,哪里都行。”带土环视了一圈房间,确定自己没有漏下什么东西——房间很宽敞,装潢讲究,家具和壁纸的挑选都显示出宅子主人的挑剔。这本来是一个窗明几净的屋子,自他搬进来之后就显得凌乱了很多。角落里放着一把大提琴和小提琴,大提琴看起来已经很旧了,而小提琴上面却不带一点灰。带土想了想,掀起床单,搭在了这两把乐器上面。
黑绝默默的看着他做完这一切:“还好我早就放弃给你收拾房间了。”
带土拉着行李箱大步出门,看起来就像是从笼中放出的兽。他急匆匆走出几步,突然停了下来,也不回头,只用一种略带讽刺的口吻发话:“对了,别企图盯我的梢给老混蛋汇报,那是白费功夫。”
“哎呀,你太敏感了些。”黑绝尴尬的笑了笑。
带土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带面具的脸被走廊上的壁灯照得有些阴郁。
然后他提起箱子快步下楼,穿过客厅时,他的目光从那个巨大的落地钟上一扫而过,隐有几分嘲弄。推开落了锁的大门,外面是沉沉夜色。满月的微光落了一地明晃,像是打翻的水银。
走到车库,将行李箱丢到了一辆黑色保时捷Cayman的后箱里,随即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带土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插入锁孔。
发动机响了起来,像是一支低沉的交响乐,中控面板和旁边的仪表亮了起来,如同应和。带土拉下贴在车顶的镜子,昏暗的光线里,他的那双眼睛看起来亮的惊人,右眼流转着古艳的血色,左眼却还是漆黑一片。
从镜子里看去,像是带了煞气的游魂野鬼。
将镜子归位,打开了音响,舒缓的钢琴曲响起。是《致爱丽丝》。
带土一踩油门径直开车离开了这栋奢华而复古的庄园,看着后视镜里宅子的影像一点点变小不见,唇角绽开冰冷的微笑。
“漫长的梦靥终将醒来,在那海水枯竭,大地沦陷,烈火平熄,狂风静止的血色之夜。”他呢喃着高深莫测的话语,目光深远像是追溯了千百年时光,“这就是你所谓的‘吾以龙之名,誓永世不灭’吗?”
为了照顾年长者,猿飞日斩的看护病房在一楼采光最好的一间屋子里。
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与那只三代种交手时,他被龙的骨刺贯穿了腹部,虽然混血种的血统让这个伤口不至于致命,但是到底上了年纪,他在恢复上已经不如从前了。他今年八十有余,看起来虽然和六十不到的人差不许多,只是心底的苍老不可磨灭,尤其是静修的这段时日,他越来越喜欢缅怀过往的岁月。
这是老年人的通病。
他坐在病床上看着进度缓慢的点滴,叹息一声,满是褶皱的脸上显出一种落寞。纲手推门而入,脸上是稀疏平常的笑容:“老师,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你来啦,没有事情的话就坐下陪我聊聊吧。”猿飞慈爱的看着自己从前的学生,拍了拍床头,“这几天我总是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情,觉得压在心里难受,想了一圈,也就只能和你一起说说。”
纲手依言坐下,不忘翻了翻旁边的病历:“您好好养着,很快就能出院了。”
猿飞转头看向窗外,远处是一大片苍青色的植被,漠漠如织。他话语间的气力衰竭日益明显:“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这些年教书育人,浴血屠龙,也算过得有意义,只是想起当年的事情,到底有些遗憾。你们三个从前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可惜现在守在我身边的,也只剩你一个了。”
“您怎么想起他们了?”纲手垂下目光,轻声叹气。
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明亮,却也照不散老者身上的颓然:“自来也当初总没个正经,最后却比我这个老师还先一步是在战场上;而他……”
纲手拍了拍他的肩:“老师,已经过去很久了。而且他会变成那样也不是您的错。”
“是我的错。”老者摇摇头,“中国有句古话叫‘教不严,师之惰’,他的资质很好,本该是我最得意的学生,看着他炼金术专业课上提出的论点,我觉得连天才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可是最后怎么就成了那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