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已经迈过交流障碍了。”带土沉声道,“看来我们也可以谈谈了。”
少年伸手抚过眼睑:“正好,我也有很多疑问。”
带土转过身,抬头看了眼落雨的天空:“翡冷翠我也算半个地主,自然不能怠慢了老朋友。走吧,我带你四处转转。”
“以你的品味居然会选这样一个艺术古城落脚,真是让我诧异。”佐助淡淡的讽刺道,“佛罗伦萨,文艺复兴的发祥地,一群混血种企图抹杀龙类文明而在这里掀起对神权的批判。而你却选择了这里作为你新的王座。”
“哟呵,这话说得犀利。”带土饶有兴趣的笑了一声,“龙古史课本可不会教这些吧。”
佐助看着街边路灯上复古的花纹:“老祖宗代课的时候教的。”
“你还叫他老祖宗?”
少年闭了闭眼,收回目光,与他并肩走着:“不然呢?”
踩过一片水洼,湿濡的空气让呼吸都写沉闷,连带着情绪也被压抑起来。带土伸手理了理衣领透气:“青铜,你和我都是他造出来的,就如海洋所说,我们是他们的一部分,不管沧海桑田,命运都将把我们带回他们的身边。就算你没有醒来,对于他,也早有感应吧。你那无缘无故的信任,正是出自与生俱来的忠诚。”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背叛王座?”少年眸光凛冽,转而与他面具下露出的那只眼对视,“这是永无赦免之罪。”
带土眼神不动,微笑回答:“我是他座下的大地与山,我怎么可能背叛于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唤回我们的王罢了。”
佐助微微眯起眼,似乎在确认这话的真实性。
“青铜,你不该怀疑我,当年那场战争我们曾一起出生入死,后来又随着王座被封印在万丈深海之下。难道你还会质疑大地与山对白色王座的忠诚吗?”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肃穆,“多少年了,那些腥风血雨暗无天日,都是我与你陪伴在王座身边。我所做的一切,包括唤醒你,都只是为了将我们的王迎回王座。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肯问我这么一句,听我的解释。”
“何必把自己说的那么苦情。”少年冷笑一声,但目光深处的锋芒却淡了下去,“你只是不甘做丧家之犬,想唤醒王座,让他带领着我们卷土重来。”
“丧家之犬?你可是把你自己也地图炮了。”
佐助并没有理睬这句打趣,走过一个拐角,与他走上一座石桥。桥上不知什么缘故围了群人,原来是旁观一个年轻小伙子即兴求婚。这样的戏码并不稀罕,叼一支玫瑰,捧一枚钻戒,单膝跪下,说一句天长地久的誓言,就可以称之为是浪漫。
而少年却驻足多看了一眼。
带土走出几步后发现他并没有跟上,转头疑惑道:“你居然喜欢这种狗血的戏码?”
“唤回了王座,他和千手柱间怎么办?”佐助看着那一对抱在一起的年轻恋人,突然轻声发问。
带土一愣。
面具下的男人弯起唇角,笑容复杂:“他是足以统治这个世界的神,怎么能被一只混血种束缚?能配得上王座的,只有那位已经死去的黑色皇帝而已。他会迷恋千手柱间,只是因为对方与他一样是混血种社会中,站在权与力顶端的人而已。等他醒来就会明白,那个人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根本不值得他放在心上。你也知道的吧,青铜,他的心里,从来只装得下另一个王而已。”
“我要把天国的钥匙给你,凡你在地上所捆绑的,在天上也要捆绑;凡你在地上所释放的,在天上也要释放。”
《马太福音》上的先知之语被梵蒂冈人民刻画在了他们的国徽之上——金银两把交错的钥匙捧起三重冠,将宗教国君权神授政教合一的思想展现的淋漓尽致。在拉丁语中,梵蒂冈意为“先知之地”。
这是世界上最小的国家,却靠着披戴信仰变得高贵。
夜幕下,梵蒂冈教皇宫更显肃穆,这片恢宏的建筑远看就像是圣座上教皇的冠冕,一派贵气逼人,丝毫不见被厚重历史拖累的老态龙钟。
“这样的方寸之地,也配供奉尼伯龙根之匙?”男人站在圣伯多禄大教堂的圆顶之上,鸟瞰着这片土地,蓬乱的长发被吹得扬起,血色的瞳仁间带了轻蔑与不屑。世界第一的天主教堂在他脚下显不出一点张扬的气势,哪怕内里华美到令无数信徒惶恐,在这个男人脚下也只是一枚样式别致的棋子而已。
苍穹夜色深沉,星辰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男人一跃而下,稳稳落地,走在宽阔的大道之上,步履缓慢,如同帝王出巡。
庞大的言灵领域以他为中心拓展,一切他不允许的存在都无法靠近。他安步当车的行走在这片充满宗教信仰的地域上,挑剔的看着那些被人顶礼膜拜的雕塑壁画,目光波澜不惊,仿佛只是看见一片尘土砂砾。
他就这样如入无人之地般来到了教皇宫前,森严端穆的大门自动向两侧为他打开,像是在恭候他的驾临。
男人却并没有急着进去。他闭上眼,俊朗的脸上露出一种缅怀。
很飘渺,很微弱,被层层掩饰着,可他还是感觉到了,那种温和而强大的力量。
发源自世界之树,只有“他”才拥有的力量。
“阿修罗……”男人低声念出了一个久远的名字,“你可曾想到,你所留下的第四把尼伯龙根之匙,却是在为我开启归来之门。”
他终于迈开脚步走了进去,脚步声在这伟岸的殿堂中清晰可闻。
他一路走来,对那些色彩斑斓的壁画无动于衷,循着那股感应到的力量往里走,最后停留在了第一室。
指尖燃起火光,照亮周遭一片。
四周是《神学》《诗学》《哲学》和《法学》四个画题的壁画,画工精美,哪怕历经岁月的沧桑斑驳,不复昔年的光彩夺目,也一样让人惊艳。
男人的目光落在了《哲学》那一面,那副高水平透视法的作画有着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雅典学院》。而男人对它的关注显然并不在那艺术美感上,血色的目光长久的注视着壁画上作为背景的湛蓝天宇,仿佛是在透过它看向一个更遥远而熟稔的地方。那目光惆怅而带了一种淡淡的乡愁。
“我从彼世而来,也终将回归彼世。”
他抬起手,明艳的火光跳跃在他修长的食指尖。男人微微眯起眼,似乎在辨认着更细致的痕迹,然后食指微动,凭空做了个“抹”的动作。
壁画上边角处的颜料簌簌剥落,那处本是双臂交叉的一个人物的脸,而颜料剥落后,露出的却并不是裸露的砖石,而是一张新的面孔——一样的容貌,与别处完整的接洽着,变化的只有人物的表情。
那是一张愤慨而愠恼的脸。暴怒。
男人轻笑一声,手上动作继续,手指抹过一处又一处无人能看见的痕迹,壁画随之被抹去原有的痕迹,人物的表情被新的情态取而代之。
最后和Fleischer博物馆里那幅摹本变得一模一样。
七宗罪。
这才是这幅壁画最初的面貌。
男人站在原地,看着这样一幅被自己揭开面纱的画作,放声大笑起来。他抬起头,张开双臂,曼声长吟起古老的句子:“将傲慢轮裂,将暴怒肢解;以冰渊囚禁妒忌,以毒穴关押懒惰;饕餮绝于龌龊,贪婪止于烹油;色欲起于心底被焚烧灼绝。凡是白昼之尽,必有暗夜;凡是有心之物,必生七宗罪孽。”
随着他的吟诵,整个教皇宫,或者说整个梵蒂冈都陷入了一片地动之中。
而男人泰然自若的独立于壁画前,看着画上的景物一点点变得写实,重重穹拱后的那片天空后显露出一片苍茫光景。
“七宗罪孽加诸我身,化为插于王座上的刀剑。”他轻声呢喃着,“白色的皇帝将从此归来,审判一切泪与血,罪与罚。让逆臣跪伏,将宿敌斩杀。”
他走入画中,最后一刻时回头向着黑暗之中的某一处看了一眼,眸中带笑,却森然冷肃。
“三罪已齐,四罪待出,血色之月尚未升起,你可缓缓上路,我将在终结一切之地等你而来。”
“等等!斑!”柱间伸手想要将他拉住,霍然坐起身,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竟是从梦境中醒来。他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半夜凌晨。
他擦去额头间的冷汗,从酒店房间的沙发上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床头的灯还亮着,房间里只有他一人。他本来坐在沙发上等着斑回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一口凉水下肚,剧烈跳动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然而梦境中那一幕幕却真切得如同确实发生过一般。
七宗罪壁画……柱间从斑的手机里翻出那张照片,果然与梦里丝毫不差。
他手握成拳,闭上眼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索种种前因后果。
一阵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喂?”
“大哥,我到巴黎了,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
百花圣母大教堂旁边的乔托钟楼就如同一根钉入地面的方石柱,灰白的表面上雕琢着精美的花纹,棱角处的柱状处理让方正的整体显得并不过分凌厉,与旁边端庄柔美的教堂交相辉映。坐在钟楼的顶端,身后是升起的满月,远远看去,整个翡冷翠都如同一个悠远素雅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