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定好去阿拉斯加的机票。”大天狗说,“就在他们告知我你的死讯的时候。”他的嘴角又恢复了平时的弧度,连那个嘲讽的笑容都消失得干净,“我连夜赶去东京,却得知他们已经将你的,不,是那个人的尸体火化了。我没有办法标记你,你也一直不愿意去和我办理正式的证明。我没有资格领取你的骨灰,甚至要动用关系才能看到你的案件卷宗。在看见那具已经无法辨认五官的尸体的时候,我无比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可能是他们认错人了。但贴在后面一页的却是DNA的鉴定。”
他的语气平静地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你没有其他的亲人,骨灰只能由东京警视厅保管。我看着他们将你的骨灰封存,又看着他们将你的档案封存。我一个人去了阿拉斯加。看极光的时候我对自己发誓,我一定要找到那个杀死你的人,我想我既然没能守护好你,起码要手刃杀害你的凶手。”
“对不起。”妖狐的声音很低,骨气不足,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说这句话的资格。
他听见大天狗叹了口气,“你现在想怎么办?”
妖狐舔了舔自己的唇,因为干燥而撕裂的唇,“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大天狗轻声地笑了一声,“你是用什么身份问我的呢,妖狐警视正?”大天狗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往上站了一级,和妖狐平视。
“我累了。”大天狗说,他似乎放松了下来,疲态便显得格外明显,“你做过了你的选择,现在轮到我做选择了。”说完他转过身,下了一级阶梯,头也不回地向车子走去,一直到跑车驶出医院的大门,他都没有再回过头看一眼。
妖狐趴在方向盘上,方向盘下的空间里放着零钱还有他的警徽和证件,那是他曾经选择放弃大天狗去追求的东西。他已经失去了大天狗,他不能再失去他的事业。
猛地踩下油门,性能算不上好的车还是狂飙了出去,沿着大天狗离开的道路。
“我们什么时候去这里吧。”妖狐将摊开的杂志放到了大天狗的面前,“阿拉斯加,据说可以看到极光呢。”对于从未离开过日本这个地处温带的国家的妖狐而言,北极的诱惑无疑是巨大的。
大天狗将视线从面前的书籍上移开,揉了揉妖狐的发,“我倒是可以把工作交代给下属,但对你而言,七天的假期几乎是不可能的吧。”
妖狐叹了口气,“我们从高中时代就一直说一定要一起出国旅行一次,没想到一直到今天都没能实现。”他翻了个身,跨坐在大天狗的身上,露出得意而兴奋的表情,“我跟你说我最近又破了一个大案子,内定升职了,老大说等到正式升职的时候就给我放一个长假,起码一周。”
书和杂志都被扔到了一边,在燃烧着的壁炉前面,温度在不断地升高。
“你老公我厉害吧。”妖狐又说道。
大天狗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手已经不老实地探进了妖狐的衬衫里面。
妖狐将车停在了警视厅的停车库里。警徽重新别到了衬衫上,别在里面的衣服上,既方便隐藏身份,也不易丢失。回忆总是让人唏嘘,未来却还等着他去打拼。他又带上了客套而疏远的笑容,和不断进出电梯的警员微笑点头示意。一直到回到那间办公室。
很明显,晴明的解说是到位的,妖狐不过离开了三四个小时,眼前的众人已经开始井井有条地工作。看到他进来,晴明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妖狐回给他一个感激的微笑,示意他不用担心。
晴明是现场唯一一个既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又知晓他和大天狗的关系的人。也多亏他一直严密地监视着大天狗的举动才能够提前通知他关于鉴定的事情。虽然结果并未有任何变化,晴明的贴心和帮助还是让妖狐感激的。
饿鬼回到日本的途径已经被查明,他早在三个月前就铤而走险搭乘走私的货船回到日本,之后一直隐姓埋名呆在东京一家低级酒店酒店里,三餐全靠酒店点餐和外卖。跟据对酒店店长的审问,饿鬼住在那儿的两个半月里一直都没有出过门,而出门则是近一两个月的事情。但是饿鬼为什么离开,离开酒店之后又去了那儿依旧是个问题。警方从酒店附近的监控开始绘制了饿鬼的行进路线图,却在一个十字路口跟丢了他。
“妖狐你还没吃饭吧?”姑获鸟终于舍得从眼前的电脑屏幕上抬起头,看着妖狐。
“这里还有热的便当。”姑获鸟将一盒便当推到了他的面前。
妖狐这才察觉自己的饥饿,“谢谢姑获鸟,姑获鸟你真是我的恩人。”
姑获鸟的视线早已重新回到了面前的监控上,背对着妖狐,只说了一句“不是我买的,是大天狗买的。”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妖狐和走进来的人恰好对视。
冰蓝的双眸和先前对峙时完全不同,又恢复了平日的波澜不惊。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妖狐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见。
“很明显,你以为的是错的。”大天狗说道,想要和妖狐擦身而过,胳膊却被妖狐紧紧地抓住。他又戴上了遮掩瞳色的隐形眼镜。大天狗看着这张自己不熟悉的脸,在这张薄薄的面具后隐藏的是自己最熟悉的面容。
“放手。”大天狗说。他没有挣脱妖狐,虽然他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散发着alpha气息的人是个beta。
“我...”妖狐咬了咬下唇,想要说些什么。
“道歉的话就不用说了。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给我死去的爱人报仇,与你无关。”
妖狐错愕地看着他,松开了手。
大天狗用手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在这里,他已经死了。”
他走了进去,坐到了那个最里面的位置上,桌面上放着一台笔电。大天狗看着屏幕上不断传来的消息,他仍在调查镰鼬的下落。
“你堵在这儿干什么?”肩膀被人扣住,妖狐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将那人过肩摔到了地上。白色的纸张洒了一地,妖狐才发现被自己扔到地上的是去复印资料的晴明。
“对不起,对不起...”妖狐一边不断地道歉,一边将晴明从地上拉起来。
坐在靠近门边的姑获鸟也过来帮忙。而大天狗,从头到尾视线都未曾从面前的屏幕上移开过。
“没关系。”晴明对妖狐笑了笑,他看上去也很疲倦,又看了看坐在里面的大天狗,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妖狐笑得很勉强,“只是太困了,我去洗下脸再回来。”
卫生间在走廊的尽头,已经过了正常的下班时间,妖狐没有开灯,反而关上了门,摸索着打开了水龙头,冲洗着双手,任由水流从指缝间流下,溅在光滑的瓷砖上。戴着面具的脸感受不到水流的冰凉,只有冰凉的双手才足以让他保持冷静。
妖狐将水龙头关上,还有几滴水滴下,和之前的急切不同的缓慢的声音。
手指仍是湿的,又湿又凉。接触到下巴边缘属于自己的肌肤的时候妖狐甚至起了鸡皮疙瘩。他小心而急切地将那张面具揭了下来,手上的水落在面具上宛如流下的泪滴。但他的手终于有了些许的温度,他抚摸着那道伤疤,在完全黑暗的卫生间,用手指去勾勒那道伤疤的形状,手指感受到的凹凸远比视觉传达地更加真切。
他觉得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揭下这张面具了,世界上最后一个需要他活着的人也不再需要了。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响声,走廊里的灯光透了进来。妖狐第一反应就是捂住自己的脸。
那个人没有进来,也没有开灯,门又被关上。
即使那个人从头到尾都不曾说过话,妖狐也轻易地认出了他的身份。
是大天狗,妖狐闻到了他身上的乌骨木香气,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浓郁。
妖狐重新戴上面具,又用面纸将脸擦得干干净净。
有人靠在走廊上等他,这次不是大天狗,妖狐松了一口气。
走过去,跟晴明并排站着,有意将那些关于体态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将所有的重量都肆意地压在墙上,有所依靠的感觉实在是棒极了。晴明身上若有若无的烟草味直往鼻子里钻。
“你怎么抽烟了?”妖狐问。他虽然和晴明认识不过几天,却也知道晴明和他一样是不常抽烟的。
“提提神。”晴明说。
他换了个姿势,靠着墙的腿从左腿变成了右腿。
“大天狗刚才在你之后出来了。”他说。
妖狐看着自己的鞋,已经不太新的鞋上有些泥印,也许鞋底还有些鲜血。
“我知道。”
“你告诉他了?”晴明问道,虽然从大天狗和妖狐的举止很容易就能推断出答案。
妖狐点点头,整个人又沿着墙壁下滑了几公分,说起来也挺奇怪,他和晴至多只能算是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却是此刻唯一可以分享心事的对象。三年前当他决定改换成另一个人的身份的时候,也意味着他选择了失去本就不多的几个朋友。他没有出出席自己的葬礼,不知道他们是否落泪。
“晴明,”妖狐出声,“我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