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盘算盘算,后知后觉注意到一辆车在他面前慢慢停下。车窗降下半扇,某个标志性的齐刘海露出来。
语调不紧不慢,表情无波无澜:“Kirk先生?”
Kirk先生觉得这些相遇实在是又奇妙又好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身为这儿最好大学的教授,这个人都没有别的事可做吗?
Spock撑着伞走下来,走进他。周围响起一小片唏嘘声。Kirk脸颊一热,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儿像什么浪漫电影里一见钟情或是久别重逢,总之是带着化学反应的相遇。绅士温柔的男主角英雄救美给失魂落魄的女主角送来及时的安慰……不不,怎么说他也才是那个男主角——不是说他这样就承认他和Spock有浪漫关系什么的——
Spock向车的方向歪歪头,眼神专注。
Kirk松了口气,上帝保佑他没说什么“我有这个荣幸载你一程”的可怕台词。
两个男人挤在同一把不算大的伞下免不了肢体接触,他俩的胳膊别扭又紧密地挨着,门廊下到车里的几步距离被拉长许多。他离他很近很近,在雨水的掩埋之下那种属于春天的死寂气息已经冲淡了许多,可他依旧没有漏掉它。
他有些时日没有嗅到过这种气息了。它并不会时时刻刻跟着Spock,展现的节点微妙又迅速,几乎算是隐秘,最起码Kirk从没听他人提起过。Kirk开始好奇,这种味道究竟是Spock专属的烙印,抑或是他本身错置记忆的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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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Spock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擦着头发,但水还是滴落到真皮座椅上。教授看起来不甚在意,专心地开着车从熙攘人群中找到路。Kirk把湿成一团烂掉的纸巾扔进手边的袖珍垃圾桶,忽然想起什么,从大衣内袋里拿出苹果派——哇哦,一个惊喜,它们完好无损,也没有在衣料上留下油渍,甚至依然温热。
奶香和苹果味冲淡了车厢里潮湿的雨的气味。Kirk低下头嗅了嗅,看向左边:“要尝尝吗?”
Spock摇摇头。他虽抿着唇但看起来心情不错,丝毫没有受低气压的影响。
“挺巧的,在这也能遇到你。”Kirk觉得自己在自说自话,“所以,你来这做什么?”
“你可以自行作出假设。”
“你在暗示我。”
“并未。”
“绝对有。你打算诱导我说出什么你想听的话吗?”
“我向你保证我没并无此意。”
“我可不信你。”
“我认为我值得信任。”
“不是在这方面。”
亦步亦趋,见招拆招。Kirk不得不承认他还挺享受和Spock之间这种博弈般的试探,里面掺了的是真心或假意,Spock不问,他不说,谁也不戳破。小火慢炖,总有谁会忍不住先上钩。
Kirk向后靠去,不再顾忌头发会不会弄潮椅背。他闭上眼睛轻笑:“你的手段实在不够高明。太显眼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只是装不懂,对吗?”
Spock没有回答,Kirk睁开左眼瞄他,瞄到消失在唇角的狡黠笑意。
“告诉我,画展那次,是不是你威逼利诱Sulu的?”
“我的确……策划过我们的相遇。但并未使用任何强迫手段。”
“哈,我就知道。那小子期待那么久,说不去就不去了,委委屈屈的样儿。老实交代,你在Chekov的成绩上动手脚了?”
“Chekov学员的优秀并不因我主观判断而改变。”
“你没有否认。”
“我并未……承认。”
还说没承认。明明一五一十,供认不讳。
从上车到现在他都没有向Spock说过自己的目的地,而路边倒退的风景也明显不是朝家去的方向。他沉默着,不知道Spock将要带他去哪里。
好吧,其实他知道的。接下来顺理成章发展些什么,也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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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了下来。雨帘遮住了视线,把他们裹紧黯淡的狭小空间里。Spock身上那种春日气息正在融化和淡褪,他们陷进黏稠的气氛。
“我有一个问题,教授。”Kirk凑近他,垂下眼睛,称呼喊得轻巧,弯起嘴角一字一句落地有声,“这是个……邀请吗?”
“问题的答案需要自己找寻。”Spock等着他靠得愈来愈近,纹丝不动,直到另一个人的嘴唇的温度贴上来。他看见Kirk的睫毛遮住蓝宝石似的眼睛,低声应答,“……学员。”
这便是他们所需要的一切。
外面的雨一直淅淅沥沥到很晚,屋内另一番春光旖旎。没有人有时间分神注意别的世界,也不会有人知道这是这个春天的最后一场雨。
38、【Spirk】冬眠前请先说晚安
十一月开始下雨。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正在看书。屋子里很安静,偶尔壁炉里的木料劈啪裂开,溅出火星。外面正在下雨,不大,敲打在窗檐温柔而富有韵律,潮湿从门缝漫进地毯,一盏澄黄的落地灯陪着她,羽毛笔在羊皮卷似的书页上沙沙作响。
男主人此刻并不在这儿,Sarek正背着手在庭院里看雨。下雨天他总爱这样,若有所思地盯着密密连缀的雨幕下落,消失在土壤和灌木丛里,好像雨声比熏香更能够帮助冥想。她有想过把屋子的走廊装修得更东方一些,更古老一些,比如小桥流水,楼阁亭榭,但后来她意识到这样太夏天了点儿,而这里总是冬天更漫长。
她开始朗读出来。她最近喜欢看童话,精灵围着篝火唱啊跳啊,小人鱼悄悄浮出海面,花苞里拇指姑娘正酣睡,秋天的毛茸茸小生物打着滚儿,巨人守着他的花园,鸟儿衔走金箔和蓝宝石,雪孩子化成了云朵,送子鸟在屋顶上歇脚。
“他们想,这家人的炉火是如此温暖,果酱和牛奶是如此美味,心肠是如此善良,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恰到好处、完美无比。也许在这儿呆上一阵子、直到冬天过去,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知不觉雨点也减弱了,屋子里只剩她的柔声细语。
笃笃笃。
笃笃。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仔细听了听,不是错觉,敲门声并没有停止。她皱皱眉,放下还蒸腾着热气的加了椴蜜的无花果茶,把一片初秋里风干的嫩黄色银杏叶当作书签,夹在刚才读的位置那儿,合上书页,掩掩裙角站起来。Sarek听到动静也走进屋子,作为猎人,他的听觉比常人更灵敏。他双手背在身后,在门厅顿了顿,向玄关走去,而她只需要他一个眼神便能明白丈夫心中所想,跟了上去。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一年四季门可罗雀的湖边屋可没什么访客。最为热闹的围猎期结束后,他们几乎算是拥有了一整片森林。
脚步声消失在地毯里,Sarek一手护着妻子,屏息打开门,她从他略带僵硬的动作猜测得到丈夫的防御术已经蓄势待发然后——他们的视线蓦地低下去:门外果然有人,还不止一个。一个不到他们胸膛高的男孩负责打着伞,而更小一些的那个负责牵着他的手。
“上帝啊……”Amanda倒吸一口气。他俩站在黑暗和雨夜里,显得那么小,身后轮廓模糊的山峦绵延起伏,黑黢黢的诡影仿佛随时就会张开大口吞掉孤零零的小孩子。
Sarek瞥了一眼妻子,垂下视线:“请告知姓名及来意。”
大一点儿的男孩头发是黑色,光滑柔软,刘海被雨沾湿贴在额角。他有一双温暖的深棕色眼睛,还有一对精致的、精灵似的尖耳朵。他紧紧抱着伞柄,仰起脸:“我是Spock,而他是Jim。”他绷着脸一本正经,语调抑扬顿挫,像个真正的小绅士:“你们好,Sa-mekh,Ko-mekh。”
他话音刚落,身旁那个小一些的撒开他的手哇的一声扑到Amanda怀里。
他的头发是金色,小太阳似的燃烧掉妇人的常识和认知。Amanda被这猝不及防的拥抱冲击地往后趔趄两步,又急忙稳住自己,摸摸他的头发:“……?”男孩从埋在她腹部柔软布料的姿势抬起头,他的眼睛是明亮通透的蓝色。他咯咯笑起来,声音欢快得像只小鸟儿:“——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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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的Sarek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怪事儿也忍不住皱眉,事实上他的确在动眉毛:挑起左边的,高耸到发际线里。他这样疑惑不解地挑着眉,望着房间另一端名叫Jim的男孩一蹦一跳跟着Amanda进了厨房里。等到他再回过神来,发现站在自己身边的Spock正在模仿自己的挑眉并且——比起不差毫厘,这可以算是更甚一筹了。
Sarek放下自己的眉毛,清清嗓子:“你二人为何于此时出现在我家门口?”
Spock也放下眉毛:“我已说明来意,Sa-mekh。”
Sarek还是迷惑:“我并未听到。”
这时候Amanda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奶油松茸汤走出来,甜蜜的味道溢满大半个房间,而Jim则围着她身边打转,显然早就被这香气勾得食指大动。妇人比她的丈夫对这一切接受得更快,毕竟,有谁能拒绝一个饥肠辘辘的、童音里委屈撒娇半参的蓝眼睛小男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