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膝高的草丛间,一点灯火闪动。
夜凉似水,邪见隔着比他人头还高的草丛,“嚏”了一声后,腾出一只手揉了揉挂下来的清涕,另一只手则紧紧握着那顶造型怪异的灯笼,其中泛出悠悠的绿光,很是诡异。
“哎,有了,有了!”他突然激动地发出公鸭般的嗓音,然后急急转过头向上看去,“杀生丸大人,那边过来了!”
“是么,邪见爷爷?”玲从阿眸腿侧探出头来,引颈张望,语气焦急道,“你看见笑笑了么?他在哪儿呢?”
不怪小姑娘如此着急,实在是她一醒来,就被吓到了:往常精神的笑笑睡着不醒,而一向冷冷的杀生丸大人也显得沉凝,令她幼小的心中涌出无尽的担忧。
今夜她穿着一身红色的和服,披肩的头发被一根红色绸带斜斜系了起来,在左边搭出一个漂亮的丸子头,两手间捧着一篮子莫名难辨的花束,整个人透出别样的灵透及喜气。
而邪见口中的杀生丸大人,则是褪却了往日的白色战服,转而裹上了一袭极红的长袍,在深色妖盔铁甲的环绕中,左肩以金线绣制出金色的梅花,熠熠生辉。
他琉璃似的眸子注视着远处中逶迤而来的灯火,而渐渐焕出异样的光彩,却又复杂难辨。随着灯火凑近,他左脚向前,缓缓走动间,金线绣制的梅花衬着他白皙俊美的脸庞,愈发灼灼其华。
近了,近了,更近了!
灯火愈近愈喧哗,一块竹蔑编制的长席上,一人身裹同款红衣,跪坐正中,颈部及襟口以金线绣制着飘逸流云。
他脸覆深色狐形假面,头鬓两角饰以繁复华丽的鹿角白花,长长垂挂直至肩头,两手掩在宽大的袖袍中,唯有侧廓能瞥见如玉石般的肌肤。
杀生丸左手无意识的捏紧了几分。
华席前方是一群吹吹打打的怪形怪妖,而四下则各有一狐面小妖抬席,在其左侧,则是一人身姿如松立于长身妖蛇之上,紧随其间。
他穿着一身红色绸袍,唯缺少的便是金线的穿酌点缀,此人正是月前设计幺弟的叶三狗叶晓噬。
吹打的妖怪乐队与不远处的绿色灯火愈发接近!
突然,无名的妖风席卷而来,衬着月华的柔光愈发寂廖诡异。
杀生丸颊间的咬肌不由得一紧。
叶晓噬单腿一蹬,红色的长袍飒然一响,眨眼睛华席上狐面覆面的妙人便没了身影!
“啊,邪见爷爷,笑笑不见了!”玲急得两手卡住邪见的脖子,不住问着。
猝不及防的邪见咧来嘴伸长舌头呈假死状,忙忙道,“栗,块怂兽,窝要屎啦!”
“啊,邪见爷爷,我好像看到笑笑了!”
玲松了手,转而一手指向半空,那儿有两个人影,而在对面则是一头及膝银发微拂的杀生丸。
“奇怪,笑笑不是要嫁给杀生丸大人么?现在是什么情况?”
“咳……咳咳……”咳嗽了半天的邪见,终于堪堪拾起他解说的权柄,清清嗓子道,“这个是大妖族中一类结亲方式——抢亲!”
“抢亲?”
“不错,这种结亲方式也是因为我活得年久日深,才能有所听闻,古早时候因为麻烦已经被废弃几百年了——”邪见昂首挺胸,正准备大谈阔论。
“是不是杀生丸大人打败那个背着笑笑的家伙,才能结亲?”
要说的话梗在喉中,邪见无奈低声应道,“……是。”
半空中,叶晓噬半扶着自家幺弟,任其软软的脑袋半耷拉在自己的肩头,沉声说道:“杀生丸,既然让天狗族的幺儿嫁予你,那就看看你能否过得了我这一关了!”
“哼,多说无益!”
“很好!”
叶晓噬抬手将幺弟抛至天际,抽出腰间那把属于幺弟的佩刀——吞月牙,以此刀画出一个五芒星的图案,口中一“咄”,五芒星连同吞月牙一齐飞出!
月华仿佛被锁住了一般,齐齐聚向了五芒星上,在其正中,吞月牙将它昏迷不醒的主人轻轻盛着。
“呀,笑笑睡在大星星上了!”
“笨蛋,那不是星星,是结阵,臭小子被那个阵锁住了!”
杀生丸微眯起眼,看着对面的叶三哥,缓缓道:“看来只有打败你,我才能得到他。”
“自然,不过杀生丸你可千万不要因为,我即将是你未来的三哥,就手下留情啊。”叶晓噬说着,将噬牙刀秉于手中,“用你的天生牙,来试试我的噬牙!”
杀生丸抽出天生牙,从鼻中哼了一声,微微敛起剑眉。
风掠过,两人之上隔着五芒星的叶晓啸,之间却是气氛肃然,剑拔弩张。
随着铿锵数声,二人身影几番交错,又随即分开。
“杀生丸,你不是修了冥道么?怎么不敢使出来了?”叶晓噬口中说着,噬牙之刃从半空掠过。
杀生丸凌空微一撇头,一缕银色丝发齐根断开飘落。他手握天生牙,微微用劲,目光却微微瞥向别处——
青年仿佛画卷中的人儿一般阖目睡着,像是下一秒就醒了,又或者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一想到这样日常在自己耳边聒噪的家伙,再也不开口说话,再也不啰嗦,再也不和自己置气,再也不会扯着不知名的花草戏弄自己的尾绒……
心里就莫名洞开了一个口子,无尽的冷风呼呼刮过,让他透不过气来,说不出话。
这是我杀生丸,绝不容许发生的事情!
手中的天生牙仿佛为了呼应主人的心事,微微泛光,轻轻颤动,无形的月光也似乎被其牵引了几分过来!
杀生丸垂眸,思绪翻卷:天生牙在呼唤,让我使出冥道。
那么,就试试吧!
杀生丸一剑挥出!
叶晓噬眉间一敛,噬牙于半空中划出一道半弧,原本静静浮立在二人身侧远处的五芒星,蓦地凸现在叶晓噬身前——
其上,是阖目静睡的叶晓啸。
“什么!”杀生丸惊愕出声。
刀光在夜空中掠出一道近乎完美的冥道,然而那原本该叫其吞噬的人儿,却是被五芒星上的光芒所护持!
“叶晓啸!”杀生丸顾不得思考为什么,人已经倾身飞过去,要将那不该出现此地的人抓住!
他会被冥道吞噬,并且永不复生!
“啊,笑笑要被那大洞吞走了!”
“杀生丸大人,别过去啊!”
偏立一侧的叶晓噬却是拧眉抿唇,凝神不语。他已经按照母亲大人的指示将幺弟置于冥道之中,只要所选之人无误,幺弟定然可以醒来!
杀生丸,你可千万不要叫我们失望啊。
“抓到你了!”杀生丸将叶晓啸的手握住,梗在喉咙中的那口气还不等卸下,原本静浮的吞月牙突然发出盛眼白光,将二人笼罩其中。
“怎么会……”疑问不等出口,一时间又是飞沙走石一片,地面的事物皆被白化的冥道吸入进去。
玲和邪见被怪风扯入半空,却又被一只大手抓住,叶晓噬以噬牙插入石缝固定身形,拧眉却浅叹道:“那可不是你们两能去的地方,我也不能……”说罢,遥看远处渐渐缩小的冥道。
~
日头渐大,细碎的光芒透过枝杈洒落,斑斑点点。
叶晓啸揉着脑袋,缓缓起身,屈起膝盖,单手撑着沉重的脑袋,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脑海里闪过许多零碎的片段,玲,冥道,小丸子,还有那镜花水月一般远去的……表哥……
“表哥,你到底是在哪里呢?”他淡淡说着,目见身周一片艳红的色彩。
环顾身下,这种仿佛婚庆典礼的新郎服装,到底是谁给小爷我穿上的!
叶晓啸拍拍脑袋,流水淙淙,虫鸣幽幽,还有丝丝的冷香不经意的钻入鼻中。
慢着,这冷香……
他凝神四下搜索,目光触及一处时,不自觉的骤缩了眼眸,失声低唤道:“小丸子!”
当叶晓啸呼哧呼哧将身上的人形红砖置于一棵粗树边时,他也脱力的倚在一旁,看着那人俊美的脸庞沾染些许尘灰,不由伸指给他掸去。
这人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高冷模样,如今昏迷不醒的落魄样倒是叫人稀奇……又有些心酸。
“小丸子,你到底是怎么了?”昏迷到无论如何也唤不醒。
悠悠叹息缓缓落下,叶晓啸未曾注意到那人的眼皮浅浅动了下。
他正拂拭着杀的面庞,枝杈间传来的一丁点声响,叫他眉间微褶,另一手也不自禁握紧身侧吞月牙。
“谁!”
一片紫色袍衫逶迤而来,待看清那人的面容,他有些惊讶,竟是躲避许久让人遍寻不到的奈落,而更令他愕然的是奈落肩旁的俊美青年。
“……表哥?”他期期艾艾不敢确定。
“……表弟?”来人也言语犹疑。
看着两人愕然而又不可置信的模样,紫色衣袍的青年眉间微敛,似有些不虞。
枫叶红,晚风醉,樱花瓣飞舞流离,纷纷洒洒,惊扰得平静的湖面涟漪顿起,层层叠叠,褶皱了倒映在其中的人儿。
时钟倒了杯热茶,推至叶晓啸面前,启唇轻问道:“表弟,你怎么到了这里来了?”
叶晓啸却抬手拂去时钟肩头的落樱,心头思绪万千,似陷入到自己的情绪中。
“表哥,我那时梦见你穿着一身白袍蹒跚在街头,睁开眼却看见滂沱大雨,电闪雷鸣。去阳台收拾衣巾,不成想就被一雷劈到这个怪异的世界来了。等再有知觉的时候,已是一个女人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了。表哥,我那时满心里……”想得都是你。
后面的话自觉就消了音,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出口,便转而问道,“表哥你怎么也到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