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明喂给他吃的药大概就是常人口中的生死人肉白骨了。可世上哪里有这样的药。万圣阁杀手的一刀刺入了月白的胸膛,他现在就像是一个破了个容器,不管往里面装多少东西早晚都是要漏完的。
月白伸出手轻轻的抚摸上方思明的脸颊,他没有力气了,他的手在颤抖,他说:“思明,没事了......”没事了,不用你做选择了。
方思明抓住那只要落下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嘶哑的竟不像是个人的声音:“别死。”
月白靠在方思明的怀里,两个人在冰雪里,却觉得比相互之间比雪还要冷。
月白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确实说不出话来了。他在认真的听,他闭上眼睛隔开那一层层的雪,听见方思明胸膛中的心跳,鼻息之间那是方思明身上的熏香味道。
生生死死,也没什么看不破的。他不能不死,他若是没有死,那方思明要怎么面对朱文圭呢?他曾想过诈死,骗过了方思明也骗过了朱文圭。可月白舍不得,他舍不得骗方思明,舍不得让他傻傻的对一个活着的人痛苦。于是他就不想骗了。
他真是个矛盾的人。他一面想要方思明能看重他一点,一面又想方思明少痛一点。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又不停的找寻挣扎的余地。他奢望过若朱文圭能放过他,就在这里等方思明时而回来也很好。人呐,总是下意识的欺骗自己,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部分。
我真怕,我真怕你会怨恨遇见我。遇见我让你为难了。可我遇见你啊,却是当真已经用完了一生的运气。我从来没想过我还能为了一个人,这样活。也从来没想过,会被一个人抱在怀里供我取暖,挡我风雪。
“......方思明......后悔么......”他想了那么多,从第一次见他到昨夜的亲吻,其实也不过一瞬间。他用尽了力气,喃喃的好似呓语,“后悔......遇见我......”
方思明又笑了,他咧着嘴,却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睛里滚下来。
“小大夫,我也不过是凡尘里千千万万人中的一个,与他们并没有任何的不同。你还觉得爱我么?”
“爱......”他倒在他的怀里,手从方思明的手中滑落下来,他似乎又有了力气,脸上泛出不正常的红色。他拂落方思明肩头的落雪。他双目已然模糊,温热的鲜血染红了苍白的发,他声音渐不可闻,却依旧清晰的含着笑。
“......怎么拍不掉,雪太冷,落了你一身......”他似乎已经糊涂了,他收敛了笑,喃喃的似是要将一生的心意说完,“思明......我猜这应该就是不计得失了......我没遇见过不晓得如何算是足够爱......但是是你的话我想......”
“别说了。”
“......不说......就来不及了......”
他望着月白,他曾下定决心一定一定要尽全力好好对待的人。现在这个人在他的怀里,血从他的身体冒出来,打湿了月白的衣裳染红了洁白的冰雪。
“不会。”他抓着月白的手,那么温柔那么温柔的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的脸上。他弯腰凑近月白的耳畔,“来得及,都来得及的。我不会让你死的。乖,先别说话。等你醒过来,想说什么我都听。好不好?”
流血的手掌握着一盏灯,精致而秀气,灯笼散发着浅蓝色的光将月白与方思明笼罩在其中。月白疲惫极了,他微不可见的摇摇头,他动了动唇。他想说什么呢?许是让方思明不要救他吧。谁都可以救月白,但是唯有方思明不可以。
方思明握着月白的手,面目阴沉,好似厉鬼。他想,如果他不能陪着他,那么在方思明死之前至少要有一个地方有一个人可以让他牵肠挂肚念念不忘。他要有一个可以让他觉得死之前若不能再看一眼,那么到死也会难以瞑目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默默捂住脸】介只就在刚刚才突然发现这一章tm不对啊,这是介只才两百多字的存稿啊【捂住脸】它怎么就发出去了呢,哦,忘记定时了【啪叽一声】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梦境(一)
第三十三章梦境(一)
云梦引梦之术方思明早已大成。他沉入梦中,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处于一个狭窄的小巷中。他没有时间追究看起来略有两分眼熟的小巷,他需尽快寻到月白。他为施术者,月白为被施术者,他们二人的距离不会太远。方思明可以大致感知月白的方位。
现实中僵硬的身体在梦境中不适感已全然消失。他在小巷中拐了个弯,便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边站着一个容貌姝丽的女子,一群小乞丐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他。方思明不过一眼便看到最外围倔强的抿着唇往前挤的孩子。那就是月白,这一幕是月白三言两语同他草草带过的曾经。
也不晓得是哪里伸出的一只脏兮兮的手,一把将月白推了出去,月白冲得用力被这一推站不稳往地上扑了过去。方思明连忙过去将他抱起来,抱在手里那么轻,好似就是一幅骨架的重量。
月白看起来呆呆的,懵懵懂懂的望着南冉。他只是望着她,不在意抱起自己的是谁也不在意掌心擦破的伤口。他的目光追随着人群中那姿容不凡的女子,灿如星辰的眼眸一点点一点点黯淡。
方思明身量高,南冉派发完了吃食腾出手来,这才看到外面的月白。她困惑的望了一眼这衣着考究的俊美公子,不明白他如何抱着灰扑扑比乞丐来还犹有不如的月白。
她提着裙摆走到方思明面前行礼道:“公子有礼。小女子千芳楼南冉。公子怀中孩子与小女子相熟,不知可是他叨扰了公子?”
不过是个花楼中的妓子,一举一动一字一语却都是恰到好处的端庄娉婷。这就是南冉,他未曾的谋面的,月白带他去见的人。方思明心口的滋味难以言喻,月白的一双眼睛只望见了她,将除她之外的所有通通抛却。于是,方思明后退了一步,淡淡道:“没有。”
南冉一愣,方思明紧抱着月白不撒手的模样让她不由想起一切不大好的混账事。她在酒色场中见识的多了,偶有那么听闻世上有些人就是喜欢干干净净的小孩子,不忌男女。
“如此,多谢公子照顾这孩子。玉白随南姨回去好不好?”南冉心中一紧,微笑着对一只没有反应的月白道。
她开口,月白眼睫垂落,他不说话,转身抱住了方思明。别说南冉,便是方思明也没有料到月白会这样。不过月白这样的态度倒是方便了他,“南姑娘,我与月白一见如故,且先抱着。晚些我会送他回去的。”
说完,他也不等南冉回答,抱着月白便飞走了。月白望着脚下的屋顶也不说话,他放开了方思明的脖子就是呆呆的往下看。
方思明料不准他的心思,轻声同他商量:“饿了还是累了?我先寻家客栈落脚可好?”
月白没吭声,没听到似的。
方思明小心的叫了他几声,他也没有理会。小小的月白同他记忆中那位险境之中谈笑风生的邪医不一样。他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他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或许前一刻还有一个南冉,但现在他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未来的月白其实本质也是这样,只是他学会了伪装与交流。
方思明没办法,还是自己寻了家客栈,吩咐小二烧了热水再去买来鞋袜。他仔细的将月白的脸擦拭干净,露出白净的面貌,没有十多年的阅历的月白的容貌只能秀气形容。他远比同年的孩子瘦小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带着营养不良的彩色,倒是因为年纪小,还带着一点婴儿肥。
方思明近乎贪婪的望着他,却又怕被孩子反感,慌忙低下头去。他心疼的擦拭他的双手,上头是些刮擦的伤痕。他帮他洗头洗澡洗脚,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方思明尴尬了一阵就也脱了他的衣裳帮他洗了。
他挽着袖子,将他从水中抱出来包上白巾擦干,再帮他换上新的衣裳。这样的事情一年前他哪里做得来,但现如今已经做的十分熟练了。月白穿着里衣坐在床上终于有了反应,他垂下头望着方思明。
方思明半跪在踏脚上正帮他擦干脚趾缝,脚上的小石子已经被挑出来了,细小的伤口碰上帕子刺刺的疼。于是他下意识的抽动了一下,方思明立刻停下了手,还是那张俊美的面孔,漂亮到尖锐。
月白受过的伤比这严重的多的是,可方思明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他托着月白的脚踝:“弄疼你了?我,我轻些,再轻些好不好?待会儿还要上药。”
他不会哄人呢。只是一双眼睛,是真挚的。
月白缓缓的点了点头,方思明这才继续。他下手很轻可手指却很用力,落在月白脚底心的帕子一沾而过,捏着帕子的手骨节都泛了白。
等到月白的脚上上好药包好纱布,方思明才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一样呼了口气。外头的伙计端上来不少吃食,方思明便抱起月白坐到桌边,问他要吃什么。
月白却又不再理会他,只是呆呆的仰着头望着方思明。方思明看不懂他,只好问他:“在看什么?是这些都不喜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