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双秀]道真前传之东篱南山 (如是清狂)

　　最负英雄突然想痛饮高歌。
　　腰间壶中，“肝胆裂”酒意正浓。
　　在那个鸿古时代，先人大笑三声——得悟此旷古绝世之招，如何不喜？随即大悲大恸——只叹有缘人生而难求，死亦难得。
　　非可期，无可求，弗能怨，梦幻空花，当风而去。
　　悟是一种痛。
　　剑阵一开，哀鸿遍野，呼号声在子夜何等惊心，传出去不知多远，提醒着此地仍是修罗之地的血肉战场。
　　原无乡见最负英雄出神，忙低声提醒道：“最负兄，快走！”
　　最负英雄惊觉，方冲二人一点头，飞身而走，出了战阵，一路奔向山谷之外，脑中仍是那二人并肩而立的惊艳景象，不禁教自己仿佛又回到六十年前的那一场道门新秀之战——世上曾有两个少年，一如当年，一如现在，风华无边，声威滔天，仗磊落肝胆，少年意气，掀起海天风浪，铺就出一天一地的霜华璀璨，直欲教这混沌天地也一并洗清。
　　奇、绝、惊、心。
　　为之震惊的人不止最负英雄，在不远处，同样是一群当年人。
　　沙场之外，另一处高坡之上，来的都是道门如今声名赫赫的代表人物。
　　道玄、道灵、道真，三脉联手将是近百年来难得的一次道门大事。百年难得的人们，却一同观看了一场千年难得一见的胜景——当阵中半空突然升起了偌大的太极印，一时间，千百道剑气如雨，势如长虹，场面震慑了在场的顶尖高手们。
　　道玄代表之一的感谢师，激动得一把扯住老朋友的衣袖道：“快看，老祖啊，你快告诉我非是在梦中啊，刚才那个难道就是——”
　　祖鸿钧亦有些激动，捻着胡须连连点头道：“我看错不了了，一定就是‘巧夺无极’，传说终现尘寰了！”
　　感谢师欢喜得不知所以道：“真是平生有幸！平生有幸啊！好厉害的两个娃儿！当年是英雄出少年，现在更是锋芒一时无二，可喜可贺！”
　　祖鸿钧叹道：“但愿巧夺无极终成南北道真合二为一的契机，未来的道真之局，端看倦收天与原无乡如何选择。”
　　南宗的代表则是灵犀指瑕。抱朴子本不愿她带南宗的人过来参战，但她却坐不住，主动请缨前来。抱朴子自知其与原无乡素来亲厚，无奈之下只得答应。
　　明知小师兄便在眼下不远处，自己却要隔这么远站着干等，灵犀指瑕简直一分钟都呆不住。但前辈们都在此等待时机，也不好发作，只能强自忍耐着，突然见此自然万分欢喜，忍不住地欢呼道：“太好了！小师兄好厉害！道真传说中的奇阵终成了！”
　　她自是欢喜，忍不住展颜而笑，笑意染上俏丽的眉梢，眼泪却不知为何落了下来。
　　望一眼，是喜；再一眼，是痴；痴痴地望着漫天耀目的剑雨，渐渐模糊了眼，隐痛了心——吾名灵犀，孰与灵犀？
　　小师兄。恭喜你。
　　你说过，也许自己这一世都太过冷清，大抵人各有天命，有些人的人生本就应该如此，无须抱怨。其实也好，在最冷清的所在才能思考，而最终那些沉淀下来的体悟自得，便是人生。
　　你又说，修道是不问来处，亦不求归途的冷清与无争。
　　我仍记得你初见“巧夺无极”记载时，那难得神往的模样。那一册泛黄卷帙，多少年过去，束之高阁，知音难觅，鲜有问津。你却反反复复，揣摩再三，手不释卷，终道：一世冷清并非不好，但若得一知己，即便一生只作一日相伴，亦是值得。
　　直到有一日，星河烂漫，云淡月隐，你持卷而立，衣袂似雪，忽道：“巧夺无极”将是一场在相遇时刻已经注定了的生死无憾。
　　那时，我听不懂。
　　你又笑着说：灵犀，终有一日，你会遇到一个人，你乐意时刻在他身边，朝夕相对，但却更甘愿只站在他看不到你的地方。
　　于是，我更不懂了。
　　但这一刻，我恭喜你，师兄——灵犀恭喜你此生不必于红尘茫茫，千山独行，恭喜你，终得一知己。
　　这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死生无悔之局，你将一往无前地行下去，而我，只能看着你远行而去。
　　牵牵念念，兜兜转转，天上人间。
　　在没有人知道的所在，同样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当年人，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高峰之上，子夜长风，立着一个人，黑袍罩头，恨不得就此融入深不可测的夜幕之中。
　　可他的杀气却自周身漫溢而出，浓烈得惊心，过往的飞鸟都不愿停。
　　将一切看在眼中，记在心中，恨也在此其中。
　　哈，好，真好！
　　但凡有一点私心，必死无疑。汝二人竟然连一点也无。好，真好！道真创派以来，从未有人能练成的巧夺无极，竟真被这二人练成。未臻化境，已是登峰在即，可窥未来大成之端倪，只可惜，另一个不是北宗之人。
　　抱朴子，你看见了吗？你无能完成的剑阵，你的弟子却成功了，你欣慰吗——还是更恨当年了呢？
　　楚狂师敌，汝无能至此，惟剩血战一途，又该当如何挣扎求生？
　　汝若败，则吾胜；汝若胜，亦是吾胜。
　　长风如刀，世情如霜。
　　今日，天羌族，灭矣！


第二十章 应君无悔
　　世路多艰。
　　说什么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无非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一片金，合着一片银，分不开的剑雨，似避不了的宿命。
　　又是故人，山长水阔，狭路逢迎。
　　慕峥嵘负手而立，将一切看在眼中。
　　一甲子过去。他从师门走入江湖，又从江湖荣归师门。而今，他已有足够的身份、地位及威望，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已远超了同辈。如他这般师出名门，修得一身好武功，在派门之内几乎成为掌教代理人的同辈，屈指数绝对不出三个。
　　而他视为劲敌的对手又在哪里呢？
　　道真双秀，曾用一战震惊了世人，却在其后的一甲子间销声匿迹。
　　当你想要追赶的人突然间消失于天地，你会庆幸，还是失望呢？
　　成名如登山。
　　山顶之上仅有方寸之间，有别人上去的机会，就不会再有你立足之余地。
　　慕峥嵘一直在登山。
　　成名多不易。
　　慕峥嵘不怕，他只怕名声不够响亮，成名不够早。
　　成名皆寂寞。
　　慕峥嵘无畏，因为他还有一个好兄弟，有自己站的地方一定也有他兄弟荣耀的时刻。
　　所以，慕峥嵘义无反顾，爱名、惜名且不怕寂寞，没有任何回头的理由。
　　而今站在这里，这个任凭冷风倒灌过来的山垭口，他作为援军之统领，道玄一脉的代表人物现在却什么也干不了——除了观看这一天一地的金银剑雨。
　　力挽狂澜突然变成平庸无为，这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身边皆是道门师长、名宿，各脉重要人物，耳边皆是艳羡的惊叹——仿佛那两个人从来不曾失踪过，似乎这江湖上与道门中永远都会有他们的位置。只要他们出现，就是一种高不可攀的指标，其他人就必须甘愿成为陪衬。而有幸登上高处的人，只是因为他们的缺席。
　　如果，你几乎已经放弃等待的劲敌突然间从天而降，在你即将春风得意之时又一次挡在你之面前，那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感谢师欢喜地叹道：“奇也妙哉！有‘巧夺无极’在，今天恐怕不必我等出手。”
　　祖鸿钧道：“若能就此骇退了外族，当然是好事。恐怕没这么简单，仍需再费些时间，不如我等就此前去接应，便可趁胜追击，一举歼灭。”
　　感谢师认同道：“好哇，速战速决吧！虽然那两个小娃儿确实厉害，我们也不能白来一趟。”
　　话音未落，慕峥嵘却道：“不可！”
　　祖鸿钧不觉奇怪道：“这是为何？”
　　慕峥嵘道：“敌军虽一时被制，恐怕仍有暗招未出。此时，我等就此下去只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一旦吾等底牌尽现，便失了应变之机。战中多诡诈，若对方真有暗招未出，吾等又该如何应对？”
　　祖鸿钧道：“此话虽然有理，但也难防万一。此处距离战场仍有些远，若施救不及，岂非抱憾。”
　　慕峥嵘道：“此地视野宽广，可洞察敌机于先，且易守难攻，实为我方之退路，切不可有失。”
　　感谢师沉吟了片刻道：“你二人都有道理，不如兵分两路，一路留在这里，另一路下去接应。你们看如何？”
　　慕峥嵘仍道：“不可。”
　　感谢师奇道：“又为何不可？”
　　慕峥嵘道：“敌军虽为‘巧夺无极’之势所震慑，但观其阵形未溃，这是底牌未现之兆。”
　　感谢师真有些急了，喊道：“那阵中的三人岂不更加危险，焉能不救？”
　　慕峥嵘却笑道：“感谢师莫急莫忧，适才被赞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世间无双的道真双秀又怎会惧怕这区区蛮族之兵？”
　　祖鸿钧皱眉道：“小慕的意思是要等到敌人有了应变之策，底牌尽出，我等再有动作。”
　　慕峥嵘道：“然也，正是此理。对方一旦变阵，自以为先机已得，未作防范，此时我等出手，自然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