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无邪道:“我以为楼主多次放过顾惜朝,而今又领他入风雨楼为了是心有不甘。楼主一生磊落,年少成名,所做错事并不多,而识人不清乃至断送连云寨和若干好友性命此等大错,楼主如今仍执意要给顾惜朝机会,无非是想证明你自己其实没错。”
戚少商脸色一白猛然抬头凝视着杨无邪,杨无邪对上他灼灼的眼神不卑不亢道:“但无邪觉得,兴许,楼主真的没错呢?”戚少商仍然看着他,久久后叹了口气,道:“我不能反驳军师此言,但是我明白,我无权以风雨楼相赌。”说罢将一包药递给杨无邪道:“这药和顾惜朝中过的三宝葫芦的毒性相生,两者相遇,即便只是吸入这药粉他也是必死的。”随后又递给杨无邪一只竹筒道:“这竹筒里是喂过蛊的蝴蝶。引子下在顾惜朝身上,只要他不出京城,跟着这蝴蝶便可追踪到他去的每个角落。若他形迹可疑。”说罢他闭上的眼睛,片刻后,睁开眼皱着眉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地格杀。”
说罢目光飘向窗外,从黄楼的窗户看下,赫然便是留白轩的别院。当年一役,风雨楼多处都成了焦土,留白轩落成时悉心栽种的草木都已化为灰烬,依旧泛着焦黑的土地上在春色之中零星地冒出些嫩草。
杨无邪恭敬地欠身道:“拜谢楼主。明日此时,无邪应与楼主同赴留白轩,好好拜会顾公子。”
第9章 有芽
温有芽双手端着水盆侧过身撞开门,刚一走进屋内,忽而一枚小石子向他腿脚飞来,他急忙向左边。接着第二枚小石子又直取他左手,他一欠身游鱼一般避开,却见水险些洒了急忙站稳,而此时又是两枚石子袭向他双腿,他只得一跃,水哗啦一下洒了出来,他亦重心一失,连人带盆向前栽下去。这时,桌边的人腾身而起一把拉住了他。
温有芽站定以后无奈地说:“公子,你要的水洒了……”
顾惜朝松开他撩衣做回桌边道:“你的武功轻功皆是稀松平常,杨无邪派你来看守我,难道觉得你守得住我?”
温有芽被说的有些羞赫,不由得伸手抓抓头说:“我武功确实不怎么样,可我也不是来看守公子的,我是来伺候公子的。”说完见顾惜朝并未管他,只是自顾自地又看起了书,忙道:“而且我也不是杨军师派来的,我是自己要来的。”
顾惜朝抬头又打量了他一眼:“你应该是孙鱼手下的子弟兵?”温有芽又揉着自己的头发道:“原本是的,但我操练多日,武功终究是上不了台面。想想也成不了楼中好手。我是楼中收养的流浪儿,总想着能够为风雨楼略尽微薄之力也是好的。”顾惜朝听罢笑道:“因此接下这无人乐意做的事,倒确实是一片忠心。”温有芽忙道:“不是的公子,戚楼主倚重公子,许多孙护法,张护法也看不成的卷宗昨日楼主都给公子送来了。等等杨军师也要来拜会公子,能伺候公子,我挺高兴的……”
顾惜朝摇头道:“只怕不是拜会……罢了,你多大?”温有芽道:“十八。”顾惜朝叹气道:“你可懂逆水寒一案,我背负的连云寨,雷家庄,碎云渊,神威镖局的血债和逼宫谋逆的罪名有多大?”温有芽想想答道:“其实不太懂。但我懂这之后戚楼主依然保举公子,可见公子的才学多么出众,以及与楼主的情谊之深。”
顾惜朝抬眉看他有些诧异又有些想笑地问道:“情谊?”而后垂了眼不打算再说下去,而是突然道:“十八可不是个伺候人的好时候。世上的武功总是没有学不会的人,只有教不好的老师,以后我来教你吧。”温有芽一喜忙向顾惜朝行礼道:“若可以得公子为师……”顾惜朝眉头一皱抬手阻止道:“不必。我没有徒弟。”说罢又低头看向卷宗,对温有芽说:“你先走吧,戚少商和杨无邪不多时该来了。”温有芽应了一声忽然又说:“公子,我再去给你打盆水吧,这盆洒了。”顾惜朝抬头看他一笑道:“不必了。倒是把这地上的水收拾一下吧。”
温有芽被他一笑晃得有些晕了神,待提了抹布出门洗时还在喜滋滋地笑着,却无意中听得人喊他,待他回头,戚少商正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问道:“你为何走路都在发笑?”温有芽见到戚少商忙行礼道:“楼主。”而后有些惊奇地问道:“楼主怎么来的这么早?杨军师呢?”戚少商道:“军师等会就来。”而后顿了顿又问道:“你到底为何这么高兴?”温有芽道:“楼主果然聪明,刚顾公子说以后教我武功?” 戚少商听完后笑道:“我并不是聪明,我只是知道顾惜朝。”他笑的时候眉目生动,面上酒窝深深,好看的让人忍不住想和他一同笑。但他很快收住了这种笑意,正色问道:“你实话觉得,顾惜朝如何?”
温有芽道:“我知道公子过去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最对不起的人也就是楼主,但是楼主既然还能够原谅他,可见公子并不是那么坏的无可救药。而且,我觉得公子真的挺好的。”戚少商又笑道:“罢了,你可不是看着他愿意教你武功便觉得他哪都好了。还需要拿我说事,倒是也不枉费杨军师说你是我们子弟兵中第一号机灵鬼。”
说完后,表情突然有些凝重,微微垂了眉眼道:“顾惜朝能教你的,远不只有武功,日后你跟着他,也一定要竭尽全力保护他。哪怕,哪怕是军师要杀他,甚至,我要杀他。用你的眼睛看,你的脑子想,只要你觉得,他有他的道理,一定要护他周全。”
温有芽浑身一震,有些错愕地看着戚少商,但见戚少商目光坚决而清淡,不由得绷住了全身,而后以领命的姿势向戚少商行礼道:“有芽明白了。”戚少商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两人随即又恢复了刚才轻松的表情,但再如何轻松也不似之前。
第10章 大帐
戚少商在门外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准备推门的时候,门却被打开了。门里人的眉眼忽然生动起来,唇角带着一丝笑意。两人都未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互相看着。最终,顾惜朝低下眉眼退开一步道:“进来坐吧。”
戚少商随着他走进了屋内后,看着他道:“你身体好些了吗?”顾惜朝低下头,理着桌上的卷宗淡淡道:“好多了。”而后忽然抬起头看着他有些好奇地问道:“大当家的,以你的为人,你一定告诉了息大娘是为我寻药。她为什么不但没有拿伤心小箭扎你几下反而就真的将药给你了呢?”戚少商皱眉道:“别叫我‘大当家的’了。”
顾惜朝愣了片刻后,低头开口道:“是,楼主。”戚少商面上一时神色不定,而后垂下了眼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惜朝哂然一笑:“戚少商,不过一拳,我们之间杀人的纠葛也是解决不了的,你断断不必如此。况且,我强行冲开穴道,不过是要逃跑,离京师这烂摊子越远越好,至于阴差阳错救了你,那,真是意外。”戚少商听着并没有答话,仅仅是有些忧郁地看着他。看到顾惜朝忍无可忍地扭过头,戚少商方才缓缓道:“你好像很不开心,有什么不满吗?”顾惜朝回过头来,叹了口气答道:“并没有。只是当年你邀我上连云寨,称我是你的知音,还把大寨主的位置和你的生杀大帐一起让给我。而今兜兜转转,你又领我入风雨楼,可惜我成了你的仇人,而今还被禁足在这留白轩。只是觉得如此这般,我倒是做了个彻头彻尾的赔本买卖,自然有些不开心。”戚少商淡淡抬眼道:“那么你现在还想怎么样呢?”
正在二人说话之间,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杨无邪拜见顾公子。”顾惜朝起身开了门,迎了杨无邪进来,恭敬地施礼道:“杨军师。”杨无邪点头还礼。而后不待二人说话,顾惜朝主动开口道:“这两日我读了这些资料,想了三件事。第一,风雨楼而今握有着京城的水产,镖运,钢铁产业;有桥集团而今控制着盐,糖,粮,油以及药材的交易卖售;天下第七等其他蔡京麾下人士掌握着家畜和布匹生意;六分半堂掌握着杂货,五金,丧葬生意。可还一块并无人涉足,那便是欢场生意。”
杨无邪点头道:“不错,天底下哪有不买色卖笑的城都?越是繁华昌盛,越见风月场所。人之大欲,不可或免。若声色淫业,一旦与宫衙勾结,或与恶霸士绅挂钩,就更败坏民风,不可收拾了。”
“不仅如此,这烟花之地暗里所有的资源只怕远远超表面所见。”顾惜朝说罢,略低头似不愿深谈。戚杨二人见他的表情,刹时之间便反应了过来。以白楼的资料之全,自然不会放过顾惜朝的出生。三十年前以神哭小斧扬名天下的何不喝,以剑术诡谲出名的少侠李劝劝乃至前朝重臣吕惠卿等,他们都有两个共同的身份:其一是苏州花魁顾玲珑的恩客,其二是顾惜朝的授业恩师。
戚少商适才放下的眉头又有些微微皱起,想起当年初遇顾惜朝,他曾说过,因着出生贱籍,被革除了功名,当时并未细想,而今却已明白过来。脑中晃过千百个念头,不自觉觉得指尖都有些疼痛。然而此时他却赫然回神问道:“历来控制便意味着管制与保护,然而在甜水巷一带若说要保护管制,成本却并不菲。风雨楼不似有桥集团产业多金,也不似六分半堂抽取暴利,因而日里预算并不宽松。这成本历来是由生意之中抽取,可那些青楼女子许多是被迫卖笑,已经很可怜,难道我们还要抽取她们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