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听罢面色沉重一言不发。
无情继续道:“不过,据我所知,老将军并没有用的上,现在应就在赫连府。”戚少商偏头,目光飘忽不定,良久以后微微叹了口气道:“我是断断不能为了这件事找大娘的。”说罢眸中不甚哀伤,那哀伤几乎要将他击倒一般,让他一下跌坐在椅上。
顾惜朝揉揉额角,对无情道:“若我是戚少商也是决计开不了口的。这么说,我随戚少商去风雨楼已成定局?”无情点头。顾惜朝沉思片刻后问道:“那么戚少商人呢?”无情看着他,目光有些奇怪,而后答道:“赫连府。”
第7章 春花
这世间还有这样一位女子,比水还柔,比花还娇,比梦还易碎,比心疼还楚楚。
她悲伤的时候犹如黄昏雨后的彩虹,飘忽,捉摸不定,美的让人发颤。世间的任何男子都应当难以抵挡这一双含泪的眼。
戚少商也忍不住偏过了头。
“自上次一别已有一年,你这次来寻我,竟又是因为顾惜朝。”
“有时我真是羡慕顾惜朝。他说要取你性命,便是一场血溅千里的追杀让你走投无路。可即便这样,在最后,你心里还是不忍杀他。而今,他不过是以一条早已豁出去的性命为你挡下一拳,你便又是如此,宁可来求我……”
“那一拳,真的抵得上一路上为你而死的那么多人吗?我每天闭上眼睛,还可以看到阿琼,小怜她们的音容笑貌。她们为了抗拒别人的侮辱,跳崖而死的时候才十七岁。阿琼十三岁来的毁诺城,那时,我对她说过‘大娘不会再让别人欺辱你’。可是呢?我却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梦里,她就那样看着我,好像在问我‘大娘,你说过的为什么不算话?’”
戚少商转头看着她,她言语之间眼泪已经顺着脸庞滑下。他突然记起那年自己为她摘下的那朵花,一直到枯萎她都舍不得丢弃。那次他们追缴几名恶徒之时他背后中刀,不知怎的伤口感染,夜里发起高烧。只记得模糊间,她一直在用冷水擦拭自己的额头,脸颊,一声声轻轻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当他终于醒来,他还记得她的眼泪就这样砸在那朵干枯的花上。
然后他握住她的手说:“大娘,我们成亲吧。”
之后一别五年。
而五年之后。
汹涌而来的回忆然他几乎难以支撑,他捂住胸口,缓缓蹲下,将脸埋在双手之间。左手手掌的伤口触目惊心。
息红泪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的记忆中少年的他意气风发,一别五年后的他沉稳磊落,即便在最困苦的绝境中,面对最深沉的伤痛,他悲,他愤,可他从不消沉,从未如此无助,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坚韧。
他的脸埋在他的掌间,她甚至有一种他正在无声痛哭的错觉。
他只是压低了声音说,“大娘,我……”
息红泪瞬间起身进屋,而后片刻甩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放在石桌上,淡然道:“罢了,东西你拿去吧。我认识的戚少商,断不会如此。我心里,他已经死了。”说着眼泪却忍不住又流了出来。
正在此时,走廊那头传来了清亮地喊声:“红泪,我回来啦!”赫连春水几步跑进庭院,乍见息红泪脸上的泪,突然长枪一动便刺向戚少商。戚少商竟躲也不躲,赫连春水眼见收不住,不得不把枪头一偏一下扎进了花坛里。息红泪只在一边看着,未做阻拦,甚至话也没说一句。
待赫连春水回过神来,息红泪擦干眼泪,对他柔声道:“夫君,你回来了。”这一声“夫君”叫得赫连春水连枪也忘了拔,撒了手一蹦便到了息红泪身边。息红泪对他一笑,转脸又冷冷对戚少商道:“你走吧。以后赫连府不欢迎你。我也再不想看见你。”戚少商惨然地抬头看了看息红泪,又看了看赫连春水,默默收了那盒子转身向门外走去。
刚走出长廊,却见赫连春水追了上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戚少商,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得罪红泪了,但是她说你别再来了,你就别来了。不过咱们还是好朋友,下次我请你去穿云楼喝酒,你顺便再给我说说我家红泪都喜欢吃些什么!”戚少商转头看他,哑着嗓道:“小妖,大娘跟你,比我强太多了。”赫连春水乐不可支地说:“得了得了,这不显然吗?你也别太难过,去让白牡丹好好安慰安慰你,你六扇门的俸禄花光了,咱去穿云楼我做东!好啦,我也不送你了,我家娘子等我呢。”说完一转脸跑了进去。
赫连春水跑到院中却见息红泪依然一人站着发呆。赫连春水一阵心疼,不住问道:“红泪,戚少商到底怎么惹你生气了?我再去教训他。”息红泪痴痴地看着满园蔷薇说:“小妖,我再也不想看到这种花了,我们都拔了好吗?”赫连春水想也不想便点头道:“好。”说着冲门口的小厮喊道:“去喊连叔过来把这些花都拔了吧,夫人不爱看。”说完想了想,回头又问道:“啊,对了,戚少商拿走的那盒子是啥?我怎么有点眼熟。”息红泪一转身冷冷地说:“黑玉断续膏。”
绍兴年间,临安城北巷住着的全叔最爱说的便是年轻时在曾显赫一时的赫连将军府当差的事。
“我们少将军,不光在沙场军功赫赫,当年在江湖武林也颇有一些名望。不过武林的人都称他‘小妖’因为他行事乖张随性,有多乖张呢?我记得啊,那时候他为了夫人特意种了一园子蔷薇,种的时候他还在一旁时时盯着生怕人家种不好。结果转脸没几个月又叫人全都拔了。你说,这还不算什么吧。我记着那天他送九现神龙戚少商,对,就是当年那个风雨楼楼主平武侯戚少商出府的时候还勾肩搭背说下次再聚,好不亲密。结果呢,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又气呼呼地跑出来跟我们说‘以后在赫连府三里之内看见戚少商都给我把他撵走!’……”
第8章 春草
神侯府的花木稀疏,且鲜少有人打理,特别偏院之中草木任意生长,竟有种些萧索之感。
顾惜朝并未披上青衣,而是仅着一件杏黄中衣立在院中。他看着面前的树生出的枝干,前端断裂已久,裸露的枝干已经干枯,嫩芽在周边生长。
伸手抚过那断枝的截面,他有些不着边际地想着,戚少商的剑真快。
他沉思的时候眉目安静,衬着向晚的天光好似画中人一般。
他听得那脚步到了门口,方才转头,看着来人挑眉笑道:“大当家的。”
戚少商突然有种错觉,好像是离家多日的归人,九死一生,百转千回,终于得还故土。这种错觉让他温暖而疲惫。
京师四月,有三件事正牢牢吸引着大量的注意力。
其一,铁手铁二爷归来,重掌平乱玺。
其二,九现神龙戚少商入主金风细雨楼。
然而用不了多久,这两件毫不让人意外的事不多久便被归于平静,而久久无法平静的是第三件事——风雨楼暗淡多时的留白轩又亮起了灯火。
当年苏梦枕为邀请义弟白愁飞入风雨楼而特意为之修建留白轩,以示对白愁飞这种文韬武略智计过人的人才的敬重与珍视。然而日后,白愁飞叛,损毁风雨楼一半基业更使苏梦枕殁身于那一役,成为风雨楼自建楼以来最惨烈的一笔。而留白轩亦成为了一份无声的叹息,久久无人愿意触及。
而现在,它又迎来了一位新的主人。
一样的文韬武略,一样的智计过人,甚至连前半生的曲折与不得志都是一模一样。
杨无邪站在桌边,站的很稳,跟这座久经磨砺坐镇京师武白道的楼一样稳。
戚少商很清楚,风雨楼能在风雨之中安然自若最重要的保证便是眼前的人,楼主是风雨楼的形,而他才是风雨楼的魂!戚少商低头向他一揖,恭敬道:“军师。”杨无邪回礼一笑道:“戚楼主。”他们都是直率赤忱的人,仅仅一句称呼,日后的嘱托与倚重便都在其中,其余的也不必再多言。
戚少商看着桌上放着的卷宗道:“军师送来的卷宗,我都已经看完了。我挑了一些想拿去留白轩,你以为如何?”
杨无邪并未思考直接回道:“可。”戚少商似是愣了一下,竟有些惊喜地说:“我以为军师会反对。”
“之前戚楼主在酒肆对无情总捕所言,我都已经得知了。”
戚少商并未觉得惊奇,若白楼要收集一个人的资料,便是连白愁飞左乳下的肉瘤与王小石九岁便动情恋爱都能收集的到,不过是不多日前的话,又有何难。
戚少商眉目低垂,问道:“那么,军师怎么看?”
自神侯保举戚少商以后,王小石想也不想便应下了,然而杨无邪却一直在思量。不可否认不同于苏梦枕的清孤,白愁飞的阴险,王小石的随和,戚少商则更加收放自如,成时雄踞一方成一时霸主,败亦则不屈不挠终能险中求胜,可以说是当下最合适的人选,但他,并未能让杨无邪全心信服。
因为他识人不清,感情用事,误用顾惜朝毁半生基业,两人相杀千里,杨无邪知道,他至少有五次机会可以格杀顾惜朝,然而他并没做到。不仅做不到,更把顾惜朝领进风雨楼。他将顾惜朝安排在留白轩,除了表明对戚少商此举的不满之外,更是希望时时以白愁飞的前车之鉴敲打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