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伸出手来,大声道:“兄弟们都听到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胤禛站在马下与他三击掌,响彻云霄。
“昨天的事,实在是因为我近来为了十三弟辗转反侧,又时刻担忧着京中生变,脑子犯糊涂,冒犯了你,对不起。”胤禛与年羹尧策马并行,悄声道。
年羹尧见后面的士兵议论纷纷,还有捂着嘴偷笑的,狠狠一拉缰绳,马受了惊吓,一下子行出去老远。
胤禛急忙追赶上去,连声唤道:“双峰,等等我啊——”
第20章 化前嫌冰消雪释,共生死情愫再生
胤禛与年羹尧行出去十几里,本想着停下马来静候身后的队伍追上,可胤禛却敏感地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他惴惴不安起来,回头一瞧,身后哪还有什么军马,只是空荡荡一片。
“双峰,你看——”胤禛大叫道。
年羹尧本是骑着马独自走在最前头,听着胤禛略带惊慌的喊声,一回头也真真吃了一惊。他快步靠近胤禛的马,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他们缓过神来,霎时间一阵狂风大作,卷起满地黄沙,喧嚣的风是地狱的使者,带起了地上堆积的尘土,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风沙尘土本是寻常,可这背后潜藏的危机却不是一般人可以预料到的。胤禛和年羹尧也无法预料。
胤禛眼前一片昏黄,只有耳畔席卷的风声,马受了惊的嘶鸣,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总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恐惧从心底升腾起来。
他只有用手去摸索着年羹尧的方向,拼命嗅着他的气味。
“双峰,你在哪儿?”他喊。
忽然,只听□□那匹马痛苦地哀鸣一声,一阵剧痛,胤禛从马上跌下,翻滚了几圈,终于忍痛抬起头来,他在一片茫茫中听到了利剑出鞘的声音,冰冷的剑锋已经抵在了脖颈。
“雍亲王,别来无恙啊。”
风沙中胤禛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只是隐隐认得出他的声音,也吃不准他到底是不是八阿哥的手下。
“是你——”胤禛一抹额头上的沙尘,冷笑道。
“难为雍亲王还记得,我们曾经有缘在八贝勒府见过一面。不过可惜了,今日我就是来送你上路的。”那人狞笑着。
果然是他,看来老八也是神通广大,居然能找到千里之外的四川来。
“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死,我胤禛从来不怕,就怕你杀不死我,今日所受苦楚,他日定当加倍奉还!”胤禛大笑起来。
那人犹豫了一下,又壮胆道:“你别在这故弄玄虚,受死吧!”
胤禛瞪着眼,他不信,他不信苍天无眼,就这样断送他爱新觉罗·胤禛的性命,将大清的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眼看着手起剑落,胤禛就要人头落地。
风声弱了,风沙也渐渐停了下来,只见一粒石子飞过,有力地打在那杀手的手背上,杀手吃痛,长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胤禛眼疾手快拾起剑来,剑花一挽,那剑就架到了杀手的脖子上。
“八贝勒是在哪里找了你这样的手下,事先也不打听打听,我年羹尧虽说是进士出身,可也是自幼习武,哪里是引颈就戮的书生!”年羹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胤禛顿时舒了一口气,玩笑道:“双峰,引颈就戮的是我不是你吧,他可是冲着我来的。”
“要杀就杀,哪来的废话!”杀手横眉冷对,把牙咬得咯咯响。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胤禛使了个眼色给年羹尧,年羹尧正要去找绳子捆他,却听胤禛在背后喊道:“不好,他服毒自尽了。”
事实上,他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仅服毒自尽,还在自尽前拉响了信号弹。
一时间,叫喊声冲天响,成群结队的黑衣人一拥而上,少说也有十几个人。
胤禛拉起年羹尧,飞似的拼命往前跑,年羹尧握着胤禛的手,已是满手的冷汗。他们两人虽然都有些底子,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八阿哥这次派出去的都是些一等一的高手,眼看着身后粗重的呼吸声越来越逼近,那纷乱的脚步声就是一道道催命符。
年羹尧知道,这样下去,他们俩一个也跑不掉。
那匹枣红色的马就在不远处,它是年羹尧的坐骑,这匹马日行千里,陪着他度过了几回寒暑,随他出生入死,可以说是他的心腹。
他突然松开了胤禛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匹马。
胤禛笑了:“你走吧,我不怪你。”
年羹尧什么也没说,只是吹了一声口哨,那马通灵性,快速向他们奔来,他使出了全力一把将胤禛推上了马,深情地注视着他道:“你快走吧,我在这里拖住他们,要不然,我们都要葬身此处了。”
不等胤禛反应过来,年羹尧一拍马屁股,那马飞驰而出,向着遥远的前方奔去。
年羹尧从身侧抽出那柄长剑,屏气凝神,等待着一场鏖战。
当时的境况之惨烈,就是数年后那个久经沙场、嗜血无数的年羹尧看了,也会赞叹一句:马革裹尸,血染黄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好胆量。
年羹尧一人与这数十人作战,杀得红了眼,竟夺过敌人手中的□□,那些骑着马的,一挑就落一个,行在路上的,有如一辆削尖了的战车,一路横冲直撞,从心脏穿过,将他们的尸首串起,血淋淋地挂在枪端。
可后面还有黑衣人源源不断地赶来,任凭年羹尧有三头六臂,也渐渐体力不支,他的视线一点点模糊,最后手脚也一点点无力,这一刻,他突然笑了,释怀了,也许,这就是他的命运。
注定要这样战到最后一刻,注定要为了胤禛献出他脆弱而又坚强的生命。
他放下了□□,也放下了剑,不知为何,他内心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这种平静也许就是佛教常说的五蕴皆空吧。胤禛此时应该已经跑了很远了,远得他们无论如何再也追不上了。他什么都不想了,什么都不要了,或许,这对他和胤禛来说,就是一种最好的结局。
“还愣着干什么,快上来!”
胤禛的声音倏地响起,年羹尧吓了一跳。他定睛一看,果然是胤禛骑马站在他身侧。
“你疯了吗,回来做什么,送死吗!”年羹尧霎时泪如泉涌,他只能大声咒骂着胤禛,骂他傻,骂他蠢,骂他没心没肺。
胤禛只是将他拉上马来,一同向前而去。他在前面驾着马,声线是颤抖的,声音却是愉悦的:“要死一起死,没有了你,对我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年羹尧苦笑道:“可是后面那些追兵不是吃素的,我看咱们是死不成也活不成了。”
身后骑着马为首的追兵果然下令道:“弓箭手准备,射中有赏!”
胤禛瞥了一眼身侧的灌木丛,对身后的年羹尧道:“双峰,有没有胆量搏一搏?”
年羹尧仰天大笑道:“我是从那死人堆里捡回的一条命,你说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胤禛伸出一只手,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等下数三下,咱们一起跳下去。”
年羹尧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闭上了眼。
“三——”
黄沙漫漫无人野,身后射手已开弓。
“二——”
箭若飞虹离弦去,战火纷飞离人惧。
“一——”
胤禛与年羹尧十指相扣,一起滚落在树丛中,那是一个小斜坡,二人就这样相拥着缓缓从坡上滚下去。
待胤禛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年羹尧那张焦急而欣慰的脸,这才知道他们已经在山坡下待了许久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胤禛坐起来,什么都不想,一把抓住年羹尧的衣领。
“什么为什么?”年羹尧继续装傻充愣。
“你以为你一个人面对凶险,就能让我安心地苟且偷生吗?”胤禛扯着沙哑的喉咙,声嘶力竭地喊着。
“不知道,我就是突然想那么做,就做了。”年羹尧低头浅笑。
“你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我们差点儿就做了箭下亡魂了。”胤禛没好气地嗔道。
“你这个傻子不也一样尽做些傻事,你以为不顾一切跑回来救我就很伟大吗,妇人之仁。”年羹尧也摆起了脸色。
“你有种再说一遍?”
“我说你妇人之仁。”
“找打是吧。”
“好哇,我还没打够呢。”
两人说着竟然真的扭打在了一起,胤禛揪着年羹尧的耳朵,年羹尧抓着胤禛的辫子,谁也不愿意先放手。
胤禛突然看到了年羹尧额头上的一大块淤青,脸上是密密麻麻的血痕,衣领上也是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他松了手,哽咽道:“你知道我骑着马拼命往回赶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吗?”
年羹尧摇摇头。
“我是个不信苍天鬼神的人,可是方才我居然在祈求上苍,如果可以保你不死,我愿意拿我十年的寿命来换。”胤禛抬起头,仰望着蔚蓝的天。
“我和你恰好相反,我想的是如果你可以平安远走高飞,我愿意拿命来抵。”年羹尧看着胤禛的眼睛,他的眼是那样清澈。
胤禛接着道:“其实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就在我们一起从上面滚下来的时候,我把之前没有想通的事情都想通了。”
“哦,说来听听。”年羹尧饶有兴味地笑着。
“做兄弟也好,做情人也好,都是有今生没来世。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了,哪怕我们只能在一起一日,那就快活一日,只能在一起一个时辰,那就快活一个时辰。至于今后如何,并不是我应该想的事情。就如这个瞬间,我们在一起,那就享受这个瞬间,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