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你家的主人,也想要让我俯首吗?」
敌军的使者和他目光一触,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
「能够与我竞逐天下的对手,只有那一个人而已。」他这样说着,将手中的信笺撕碎了,「告诉他,在战场上见罢。若是想要我的头颅,就自己提着刀来!」
那使者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行了个礼,便躲躲闪闪地离开了。他的手下躬身道:
「主公。如果我们想办法蒙骗过敌人的耳目,从这陷阱中逃出去的话……」
他站在空地上,看着敌军的战阵。四面八方的山野皆被包围了:他们确实是难以再有类似的机会--若不是他的行踪被叛徒所出卖,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将他包围呢?
「怎么可能。如果是我的话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受伤的猛虎是最危险的,只有将他杀死才能根除后患。」他笑了笑,「这些胆小的家伙,只有这种地方学到了啊……」
「主公……」
「这一战结束之后,想来……也会得到消息吧。」他说着,将自己腰间的佩刀解了下来,「把这个给他。」
「主公!这可是您心爱的佩刀--」
「没有必要让名刀折损在这里。」他笃定地说,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个人听到消息时候的面孔,「将刀给他。那一刻那家伙就会明白了吧……」
「主公!」
他厉声喝道:「你现在是连我的命令也不听了吗?」
他的手下泪流满面,终于深深地行下礼去,将那世间罕有的名刀抱在怀里。
他重新望向了外面的战阵。时间大约已经不多了。这并不是他想象过的最期--但也并不是什么坏事,总比死在榻上要来得好上许多。
如果说此生有什么后悔的事情,那就是未能和你一战啊,……。
下一刻视界再度沉入黑暗。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最终停在他们所睡的房门之前。
他在片刻后才意识到那并不是梦。斑猛地睁开眼睛,看见有个人站在廊上,阴影长长地越过打开的门投下来。他打了个冷战猛地坐起,却见那影子像受了惊一样,以常人所不能达到的速度迅速消失了。
他迅速坐起来,扒开睡袋赤脚冲上冰凉的缘廊。那里没有任何痕迹,就连那层薄薄的尘土上也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斑愣了一瞬就掉头回去叫人:
"柱间!"
他叫得很大声,然而柱间仍然沉沉睡着,一点也没有醒转的意思。斑忽然觉得一股冷气从后背直窜上来。他迅速走回屋里,蹲下身查看老友的情况。
在明亮的月光下柱间的脸显得过分苍白。他甚至不能确定对方是否还在呼吸。
"柱间!"
五
"……可以不用打那么重的……"
捂着脸,柱间闷闷地说。
"谁知道你会睡这么死啊!而且现在\'那东西\'也不在了。"
斑说,看样子像是要坚决否认自己一瞬间被吓到的事实。柱间看在眼里,将笑意藏在手的掩饰下,问:"真的有?"
"我只是隐约看到了……轮廓像是一个古代的武士。"斑指了指腰间,"佩着刀的。"
"古代武士吗……"
柱间陷入了沉思。
"你原来可没有睡得那么沉。"斑忽然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做了一个梦。"
斑抬了抬眉:"说说看。"
"我梦见你了。"柱间说,"或者,是长得很像你的一个人。"
那是第一次,他看到了梦境的后续。
在那寂静的房间中,他听见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和我一起吧。只要我们联手的话,这天下都将飘扬起我们的旗帜。」
「现在的这一切还不够吗?」
他说着,放落了手中的酒杯。一股真切的忧虑涌上了他的心头。
「你太天真了……」
对方发出了一声轻笑。
此时雪已经停了。高空的云向远方推移着,很快便有苍白的月光落下来,反在雪上映进屋子里。
「你知道那些臣服了你的人里面照样有人怀着恶意……如果继续出阵的话,谁来确保你的身后?那些大名可都在心里藏着毒蛇和豺狼啊……」
「这是我为什么来找你的缘故。」那藏在阴影中的人倾身向前。
「成为我的盾吧,……。」
那被呼唤的名字究竟是什么,似乎已经被月光吞没了。而此时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那月光下的一张脸。单看五官的话大概没有人会相信这是天下第一的武将,但男人的眼角眉梢染着一种如火燃烧的狂气。那一瞬他仿若看见了黑色的旗帜飘扬在大陆各处,看见辉煌的城塞一处处兴起,看见他们所梦想过的繁华和和平,但同时他也看见了无穷的战争和流血,看见阴谋和流血……
他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佛珠。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才是应该成为天下人的那一个。」男人慢慢地说,「但是没关系。你愿意抱着你的仁义留在这偏僻的小国也随你高兴。留在这里等着我成为天下人的消息吧,那时候你会上洛去看我吗?」
「求之不得。」
他说,却犹如在男人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许不祥的阴影。
男人站起身来,步出廊下。薄云已尽,一轮明月闪烁着光辉。他坐在原地捻动着念珠的时候,听见了低低的吟咏之声。
「人间五十年,与化天相比,乃如梦幻之易朽。」**
"你是说,那个男人长得和我一样……?"
柱间点了点头。
"战国的武将吗……"斑摇了摇头,如果是寻常的时候他一定会觉得柱间是历史书看多了,但亲眼见到了那个影子却改变了他的想法"你记得吗,地产公司的人说,这里原来是战国武将的别院。"
柱间怔住。他抬起头,望见外面的庭院,明亮的月光落下来,令那地上像是落了一层霜。他猛地站起来:"就是这里……!"
"什么?"
斑被他搞懵了,柱间却拉起他的手跳下台阶,将他按到庭院的中间,然后退后几步,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
"……就是这里。那个梦就是在这里……找了那么久,原来就在南贺乡--"
这时候,院中的斑脸色骤然大变。
"在你身后!"
柱间张大眼睛,正要回头的时候,那个影子已经伸出了手。背着盔甲的手遮住了柱间的眼睛,斑只来得及看到那一闪而过的赤色甲胄。
"柱间!"
不去管那影子继续伤人的可能,斑大步跑了上来,却正好接住了倒下的柱间。他用力地摇动着好友的肩膀,却没办法像刚才一样将他弄醒。柱间的额头变得冰凉,就连气息也变得过分平缓而微弱。
"……笨蛋。"
斑低低说了句,手上的动作却不再犹豫。他将柱间架了起来,在夜色里出了这栋闹鬼的老宅,朝着外面的公路走去。
六
他是在行军途中知道那消息的。
那时候他们刚刚驻扎下来。亲兵匆匆跑进他的帐里,汇报的时候并不敢望他的眼睛。
那并不是毫无预感的结果。早在他们在别庄中离别之时,他就感到了有这种可能。
「你下去吧。」
他说,声音如同落在冬日的冰上。亲兵走的时候,风吹熄了烛火。
「不要去。那个时候就告诉过你了……」
他低声说着,像是对着帐中无端扩散的黑暗一般。但是那是虚言。他们的胸中都燃着希求战争的火,只不过一个任由它燃烧,而另一个用重重的顾虑圈住了自己而已。
男人曾经吟咏过的谣曲又在耳边响起了:「一度享此浮生者,岂得长生不灭者?」**他因为胸口骤然涌起的剧痛而握紧了手中的念珠,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有声音从黑暗的另一端传来。
「我们应立刻进军。」
他沉默着,即使某一部分的他已经理解了这句话,而另一部分的他则抗拒去接受这种建言。
「那位会希望您这样做的。一直以来……他都希望和他对阵的对手是您,不是吗?」
「退下吧。」
「……信使带来了这柄刀。」
然后有什么从黑暗里亮了起来。那是一柄美丽的长刀……他认得那柄刀,从刀鞘到刀镡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明了。这是那个人从来不会离身的刀。它出现在这里就意味那个消息是真的:再无转折,也再无侥幸。他甚至可以看到那个人骄傲的神情。
脚步声从帐幕中退去了。
他端坐在那里,终于伸出手去拿那柄刀。
在那一刻,套在他腕上的佛珠陡然断裂,菩提子像是无数的泪珠,纷纷滚落到了地上。
柱间醒来的时候,看见坐在他床边的斑。
青年正低头睡着,眼下有睡眠不足的痕迹。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摸摸斑那竖起来的头发,然后斑就惊醒了。
那一瞬间斑明显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但很快就换成了固有的冷淡。
"看来你没什么事。"
"你背我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