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
“你好像总不记得喝醉酒干了什么呢。”太宰治慢条斯理地说。
“有吗?”他悻悻地回答,其实中原中也自己也预感到了,但承认总是显得太丢人,“我应该也没干别……”
“你还抱着我哭,说时间过得真快居然要毕业了,太宰治你会不会去别的地方啊。”太宰治握着江边的石栏扶手,“我说会啊会啊,你就紧紧抱着不撒手,说不许你去,你敢去我就杀了你,我只好说不会不会,你就满身酒气地哭……”
“怎么可能!”中原中也吓得一蹦三尺高,“你胡说八道吧?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我喝醉了也不会这样!我……我挽留你干嘛?”
“你怎么知道你喝醉了不会干这种事情?”太宰治笑眯眯的。
“我……”他无法反驳,他确实不知道他喝醉了会干什么。比如一切的开始就是那次他喝醉以后与太宰治的一夜情,他会事先知道发生这种事吗?完全不会,可是事情毋庸置疑地发生了,419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他从来都无法预料自己的行为。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呢……”太宰治看向江面。
“比如?”他撇着头,粗声粗气地问。
“比如那天在酒吧,你和那个新来的调酒师聊天的时候我都在,我在不远处的卡座,看得清清楚楚,中也不该喝很多酒的,这算是——善意的提醒,毕竟你饮酒过度的时候,连我走到你身边都认不出,更别提是谁把你带走的,以及自己的钱包被谁掏空了?”
“那……那是意外……”
“嗯……意外地就在神智不清醒的情况下和陌生人过夜,然后什么都不知道。”
他张嘴要反驳,但太宰治无视了他,继续说下去。
“又比如,其实我跳槽之前告诉过你,我给你留了张字条,塞在你的笔筒里,可惜听说你一个礼拜没去碰过那个笔筒,在得到我跳槽的消息以后又把整个办公桌的文具都打碎清扫掉了,我后来没说,你自然没发现,我真的不是不辞而别,这都是你以为的罢了。”
他微微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还有吗。”他轻声问。
“嗯我想想啊……”太宰治笑了,“还有比如你高中有一堂课没去上,那堂课正好考试,我做完试卷以后,写了你的名字交上去。”
“为什么?”他一惊,眉头都跳了下,“你发疯吗?”
“我对成绩无所谓?反正最后都是那样,你比较在意吧。”太宰治摊了摊手,“没什么,都是小事,要谢我吗,我接受道谢的,十句一百句都可以。”
“太宰治。”他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事情,几乎缓不过来,他的脸颊被冬日的风吹得有些发疼,但他完全感受不到,萦绕内心的只有刚才听到的每字每句。
“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他问太宰治。
“嗯……我再想想啊。”他摸着下巴,带着点笑意地说。
“比如现在要放新年烟火了。”太宰治温柔地伸手,掰过他的脑袋朝向江的另一边,钟楼上的指针指向零点,新年的钟声敲响,人群的欢呼声越过波光粼粼的江面传过来,焰火骤然升起,在黑色的夜幕绽放出绚烂的火光,江面上倒映的流光溢彩与天空相辉映,情侣在江边拥抱接吻,小孩牵着父母的手抬头望向天空。中原中也看着火星慢慢散开,好像天边最灿烂的花朵,与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遥相辉映,钟声不断地响着,每个人都在欢庆新年的到来。
太宰治突然从背后靠近他。
“再比如,那条你耿耿于怀的围巾,我抢它不是因为那个女孩……”
他轻声说:“而是因为你。”
TBC
第15章
他睁眼到天亮。
整个晚上他都在仔细梳理他迄今为止与太宰治一起经历的一切,越梳理越迷茫。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却没有任何自己处在卧室的实感,似乎他们还在江边,太宰治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说我拿那条围巾不是为了那个女孩,而是为了你。
中原中也不知所措,眼下的情况是他从来没有、也没敢想过的,似乎很久以来都是他在想太多……或是想太少?比如他从来没有往深处揣测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一条围巾,一张照片,一次偶遇,他看在眼里却又下意识忽略的东西有多少,仅靠自我意识主观臆断的东西有多少,随意误解而错过的东西又有多少?
他站到两腿发麻为止,站到天空微微发白,太宰治问他的话像是拥有驱不散的回音,一遍遍在他耳边绕,绕到他满心迷茫。如果他这么多年所理解的一切,方向都是反的话……
他不敢想象,也不能想象了。他所不知道的太多,之前忽视与误会的自然也太多,原本这些东西都像流水一样随着过去的日子淌走,而现在当他有意识去捕捉与回忆时,这些藏在水面的部分却又慢慢浮现出来,浮现在他的面前。太宰治从来轻浮,但当他确实需要他的帮忙之时,他又样样为自己去做了。中学时期他们在教室做值日,他拿着扫把扫地的时候太宰治就坐在讲台上,翘着腿,他转过头刚想不满地说你为什么坐着,就看见对方也恰好在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在放课后的教室交汇在一起。又比如他们一起迟到,在上课铃敲响的前几分钟他心急火燎地把太宰治的包丢过栅栏,对方站在护栏的最高处看他,他急切地说你快拉我上去啊,太宰治伸手笑盈盈说求我,他气得张牙舞爪,但那双手一直都伸在那里,在高耸的栅栏稳稳地拉住他,温度停留在手心。
他们进一个公司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惊讶的,他问太宰治你怎么也申了这个公司啊,太宰治耸耸肩说我不知道啊,随便选的。那时候的太宰治刚毕业,比现在多了点青涩,举手投足都是那个年纪独有的散漫与迷人。太宰治的领带打得乱七八糟,他看不下去,说没人教过你吗,然后伸手帮他整理,在他为他打出一个漂亮领结时太宰治的手触了他的头发,他头也没抬,问怎么了,太宰治说没什么,有树叶落上去了,他说哦,但他后来经过这条上班的必经之路无数次,这个季节的道路两旁全是光秃秃的树干,没有花,更没有飞舞的落叶,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被拉长,柔柔地落在地上。
他的每一次人生转折都没有太宰治的缺席,他也从未想过太宰治会在某个重要时刻缺席,每一次毕业典礼,就职庆功,升职宴会,甚至再常见不过的节日。小时候的太宰治丢给他一个蝴蝶结系得歪七竖八的礼物,长大后的太宰治用似笑非笑的表情对他说生日快乐,太宰治的存在似乎成了再习惯不过的事,他甚至能想到某一天他结婚,太宰治依旧会坐在第一排,穿着蓝色的西服,说哇居然有人愿意嫁给你,中也你应该感到万幸并且去还个愿之类。也许这就是他恼火于太宰治跳槽的理由,因为早就熟悉了他的陪伴,所以问题的答案……从来就已经非常简单。
中原中也急匆匆从床上跳起来,随便踩了个拖鞋就往外冲,背后门关上的声音响起时他才意识到他没带钥匙,现在他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卷着裤脚站在空旷的楼道,已经没有退路。他在心里骂着太宰治总是让人慌慌张张甚至干错事,但他又不敢确定他接下来要干的事情究竟是对是错,可能有些事情早就没有了对错的标准,全凭一时冲动。他踩着拖鞋就去按电梯,电梯打开时里面正好是邻居家的大叔,大叔诧异地望着平日衣着体面的他穿着睡衣头发凌乱,忍不住询问:“这是要去……?”
“急事。”电梯停下,他来不及和邻居问好,直接就跑了出去。
太宰治打开门看到他,好像也不甚惊讶。前一秒他应该也是在睡觉的,同样穿着睡衣,头发翘着一缕,而中原中也明显更狼狈,他半踩着拖鞋,手扶门框,死死盯着他,眼睛发亮。太宰治打开门,下巴指了指室内,示意他进去,他却摇头。
“你是喜欢我吗?”中原中也问他。
他问得开门见山,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出了口。江边的他本就该搞清楚一切,但他只是转身逃走了,那一刻的他实在过于怯弱,他不敢问太宰治更多,但其实心里早就隐隐约约有答案。太宰治的眼里都是楼道壁灯的暖光,柔和平静,他还没说话,中原中也也没动。
他本该什么都不怕的,现在占主导位置的明明就是他,这么多年毫不知情享受好意的是他,后知后觉想要弄清这一切的也是他。可他依旧忐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抓着手的门框微微在抖,他突然觉悟他其实一直都害怕太宰治给予他否定的答案,会走,不陪伴——
或是不喜欢。
“你说呢?”太宰治反问他。
他猛地抓住他的领口吻他,太宰治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个正着。他的背后是空空的玄关,两人就一起跌在玄关的地板上,中原中也有些用力地咬着对方的唇,齿尖划出细小的血丝。楼道的冷风灌进房间里,把室内的暖气吹散一片,但他仿佛只感受地到太宰治的呼吸了,唇齿交融,鼻尖相抵,一切余虑都被抛之脑后。他看着太宰治的眼睛,里面好像是含着笑意的。太宰治伸手反搂住他回吻,伸出脚尖把房门踢得关上,中原中也被他抵到门背,背脊靠着坚硬的红木,唇分时两人微微喘气,他的额头靠在他脖侧,呼吸急促,睡衣凌乱,寒冷被隔绝门外,一切仿佛又都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