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寂静,玄宗坐在上首,目光从下方端正跪坐的文武大臣脸上一个个扫视过去,想要看清他们的表情。然而官做到如今的位置,大都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他并没能看出什么端倪。
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玄宗对旁边伺候的高力士说道:“力士拟旨,命哥舒翰迎敌反攻,务必击退叛军!”
“是。”高力士躬身应着。
文臣齐声称颂“圣上圣明”,武官冷眼旁观,不再做声。
派了人快马传送圣旨,早朝便退了。
郭子仪昨日已带兵出征,陈玄礼在处理禁军事务,苏寂闲身边没有同僚一起走。
虽然他也不是很在意。
厚厚的大氅将身体围裹,阻隔严寒的北风,领口簇拥的绵密兔毛衬托得他的脸庞越加精致,好似在发光。
走出朱雀门,朱红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苏寂闲轻轻叹了一口气。
“国师缘何叹息?”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让人好似听到雍容端庄的礼乐,苏寂闲回头看了一眼一袭淡黄朝服的建宁王李倓,不太想搭理。
“没什么。”
“国师可是不看好潼关之战?”
“今日之前,还是看好的。”苏寂闲懒得和他站在宫城门口喝西北风,径自走向自己的马车,“我先走了,建宁王自便。”
李倓看着他上了马车沿着朱雀街离开,也回头坐进自己的马车里,马匹拉着车厢小步跑着,不一会儿便离开皇城范围。
朱雀门远远抛在身后,李倓忽然开口道:“今年冬天过于寒冷,本王体恤麾下,建宁军今冬的军备,再添三成。”
赶车的侍卫低低应了一声,并不多话。
李倓坐在软垫上,神情在昏暗之中看不真切。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问题来了,毛毛的发带绑过什么?秒懂的人都是老司机。
谢谢杯酒叹孤尘的火箭炮和清仪的地雷!五体投地式跪谢!\(☆o☆)/
☆、第三十二章
下雪了。
鹅毛大雪从夜里一直下到早晨,人们起床推开门时便是满目的银装素裹,一片洁白。
适逢国师府里栽种的山茶开了花,许久没出过房门的苏寂闲便穿上大氅去花园逛逛。
国师府栽种的植物多是树,盆栽的花并不多,府里的山茶也不是种在花盆里,而是种在路边,连绵成一片灌木丛。
此时山茶盛开,在白雪之中极为惹人注目,层层叠叠的花瓣簇拥成碗口大的花朵,风吹来时花朵摇曳颤动,抖落积雪,花枝叶子摩挲出沙沙的声音,花香随着风弥漫了半个花园。
苏寂闲到了山茶花那儿时,陈月正提着篮子摘花,身上的貂裘拂在花丛里,暗香盈袖。
“月儿。”
“哥?”陈月回头看着他,快步上前去摸他的脸,触及冰冷的温度让她忍不住皱眉,“怎么不在房间里呆着?”
“在房间里闷久了也不好,听说山茶花开了,就来看看。”苏寂闲笑着任由她摸,隐约嗅到她指尖的山茶花香,从她温暖的手指上沾到他脸颊,“采花入药?”
“嗯,山茶花止血效果还不错呢。”陈月收回手,在篮子里的花朵上拨了拨,“如今战火纷飞,很多药都紧缺,我想多存一些药品。”
“当初让你做的药现在还有很多,不用这么忙碌的。”
“存得虽多,但是也总有用完的时候。”陈月的情绪有些低落,“前几天我接到叶轩的信,说他负责了藏剑山庄这一批送到潼关的武器,一路上总有叛军来袭,我很担心他。”
“放心,叶轩虽说傻了点,身手还是过得去的。”苏寂闲抬起手想要拍拍她的头,才抬起一点点便被她一把按回去,塞回大氅里,“叶轩运气不错,不会出事。”
“听说陆泠风也在潼关附近,哥你也会担心他吧?”陈月瞄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目光顿时有些诡异起来,“哥你该不会不记得陆泠风在潼关了吧?”
“哪能呢?”苏寂闲的眼神往旁边飘了一下,然后一脸认真,“我这几天比较忙,所以一时间没想起他来罢了。不过我还是不太担心他的,泠风的身手不在我之下,又擅长潜伏隐匿,就算打不过也能逃脱。”
陈月突然有点同情陆泠风,又有一点微妙的幸灾乐祸。
“不说这些了,听说西市胡玉楼来了个新厨子,做的羊肉宴还不错,要不要去尝尝?”
“好。”陈月自然是应的,把手里的篮子递给身后的女剑侍,跟着苏寂闲出了门。
街道的积雪已经被扫干净,并不影响出行,国师府的马车在青石路上不紧不慢地跑,轱辘声和马蹄声在空荡的东市里格外清晰。
逐渐有人声传入耳中,不太喧闹,却也不冷清。陈月挑起马车侧窗的帘子往外望去,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大街。
突然一阵相当急促的马蹄声逼近,马车突然被勒停,坐在车里的陈月晃了晃,一头栽进苏寂闲怀里。
“怎么回事?”苏寂闲皱着眉扶好陈月,把滚到角落的小狐狸元宵拎回来顺毛。
“回主子,是驿使。”
“驿使?”他往前倾身把马车门帘撩起,举目望去时还能看到从他们马车前狂奔而过的朝廷驿使。
他们的马车现下停着的位置在东西二市与皇宫的十字路口,看那驿使的方向,应是往皇宫去的。
这样匆忙……看起来是很紧急的事情啊。
苏寂闲若有所思,放下帘子坐回马车里,“回府。”
“是。”
“诶?不去胡玉楼了吗?”陈月一愣,望着他,有些不解,“发生什么了吗?”
“嗯……希望是我猜错了。”
然而他的猜测没能出错。
回到国师府不久,便有禁军匆匆来传消息,潼关失守,皇家西撤!
送走神色匆忙的禁军,苏寂闲派人收拾好国师府的东西,准备陪玄宗一家撤离长安,一转身发现从来都稳重淡然的陈月神情不太对。
“月儿?”
“哥……潼关战败失守了,叶轩他……他在潼关!”她忽然流了泪,紧紧抓着他胸前的大氅绒毛,语气惊惶,指尖微微颤抖,“叶轩在潼关啊!”
“月儿你冷静一点,别哭,别哭。”苏寂闲捧着她的脸,温柔而肃然,“我说过叶轩傻人有傻福,运气向来很好,他会平安从潼关回来的。相信哥哥,嗯?”
陈月仰头怔怔望着他的眼睛,情绪在他温柔坚定的目光里逐渐稳定下来,用力闭了闭眼,将所有脆弱的神态都藏起,脸色却依然苍白,“对……叶轩一定会没事的……哥我去收拾东西了,我要等叶轩回来,等他回来……”
话语凌乱的陈月松开揪着他大氅的手,转身跑回内院卧室,苏寂闲也没跟上去,而是去了他卧室旁边的客房。
推开客房紧闭的门,北风呼啸着从门口吹了进入,房间里的白幡与白绫被吹得高高扬起,原本浓郁的檀香也淡了许多。
苏寂闲走了进去,在龛笼前站定,低眸看着香炉后的白瓷罐。
“杨宁,”他轻声说着,嗓音极是轻柔,像是不愿惊扰到白瓷罐里的长眠魂魄,“潼关终究还是丢了,这长安,看样子也是守不住了。今天我便要陪皇帝离开长安。”
“嫂子被我送去太原养胎,太原比长安还要稳固,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这一次我不方便带着你一起走,你得留在这儿。放心,不会有人扰了你的安息。”
“等安置好李家那几位,我就出征。我答应过你要平定战乱的,我会带你回北邙。等我。”
伸手在神龛侧边按了一下,整面墙都转动起来,变成一面挂着不少字画的墙。
他踏出房门时,房里的白幡绫纱都被隐元卫撤了下来,客房变得与周围的空房没什么区别,毫不起眼。
由于早有准备,他们赶到朱雀门前与大部队汇合时是较早的一批,更早的是陈玄礼和建宁王李倓。
由于和李倓关系冷淡,苏寂闲并没有凑过去,而是远远对陈玄礼点了点头打招呼,便停在一边。
接着陈玄礼便催动坐骑凑到他旁边,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马车,倒也没问他怎么只带了一辆马车的东西,“哥舒翰被俘了。”
苏寂闲有些意外,仔细想想却也在意料之中,“上头出的馊主意,他被俘而不是战死已经很幸运了。”
陈玄礼摇摇头感叹,“天策府的宣威将军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天策的宣威将军……”苏寂闲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是谁,“曹雪阳?”
“对,就是她。虽说是女子,却也是难得的良将。洛阳沦陷后她与麾下的残部辗转到了潼关,协助哥舒翰,潼关失守那天便战死了。”陈玄礼惋惜道,“天策府这一回可是元气大伤,总教头杨宁战死,宣威将军折在潼关,军师朱剑秋留在长安假扮圣上引开狼牙,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顿了顿,他看向苏寂闲座下的马,道:“这匹马是杨宁给你的吧?”
以前在京城,国师大人太少出门,几乎没人见过他骑马,直到战乱爆发。他的马通体漆黑,长着血红色的藤蔓一样的斑纹,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但无论哪方面都称得上极品良驹,与杨宁的爱马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