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寂闲舒服地闭上眼,懒洋洋嗯了一声,“若不是有内贼帮助,他们不会这么清楚我的行踪,也不会成功算计了月儿。”
“公子,我在后山看到的刺客,似乎是出身于狼牙堡。”
苏寂闲蓦然睁眼,乌黑清亮的眸子看了过去,“有几分把握?”
“七、八分。”陆泠风一边回想着,一边揉着他的小腿,“他们设了不少陷阱,我看着和狼牙堡的风格极像,而且后山刺客的容貌体型,绝对不是中原人。”
刺客死士大多不会在身上留下半点能让人看出他们出身的标志物品,当然脑残的中二的除外。无论是在寺中埋伏的刺客,还是在后山守株待兔的刺客,全身上下都没有留下半点能让人看出身份的东西。
苏寂闲的手指轻轻抚过猫的后背,淡色指尖被洁白的长绒毛覆盖,面上若有所思,“寺中的刺客倒是中原人,身手如何我没细看,现在想想……倒像是当年无盐岛水贼的武功。”
“十二连环坞……?”
“未必是宫傲派来的,十二连环坞太大,贼寨也不是事事都要听宫傲的吩咐才会去做。”苏寂闲把下巴抵在猫的脑袋顶上,闭着眼蹭了蹭,“带上那个假和尚,现在就回别院,哦对了,让叶轩把月儿抱回车上。”
说完他抬起两条手臂,陆泠风起身弯腰,让他搂着自己的脖子,然后将他横抱起来。
把猫拎到陆泠风兜帽里,苏寂闲调整了一下姿势,舒舒服服闭上眼,“走吧。”
陆泠风抱着他往外走去,一名暗卫跳出来拾起苏寂闲换下的衣物,泼上一小杯深红液体,抱在怀里紧跟上去。
他们离开的动作隐蔽而迅速,不到半柱香时间,马车便出了灵隐寺。
从那天回到别院后,苏寂闲便不再出门,窝在卧室里看书画画养宠物,调了不少周围的隐元卫重重把守住别院,并且大量购买伤药和补药运进别院里。
渐渐的,江湖里传出了隐元会少主重伤病危的传言,说得有模有样的,像是亲眼见过一般。
有的人不信,质疑道:“隐元少主怎么说也是个高手,身边又有隐元卫,怎么会这般轻易受伤?”
于是便有人反驳:“我家是开药铺的,这几天扬州城药铺的伤补药都快被隐元卫买空了,若不是隐元少主重伤,有怎会如此?嫌手中银子多了咬手?再说了,我媳妇儿的堂叔的外甥的三女儿那天正好在灵隐寺,亲眼看见隐元少主是被人抱着回马车的,衣服上都是血!哎哟看着就去了半条命诶!”
然而此时“重伤濒危”的隐元少主正坐在桌子前吃着零食,桌子上满满一碟炸得焦黄酥脆的小鱼干,一口一条吃得满口香。
陈月从外头走进来看着那碟小鱼干,顿时皱眉:“哥,吃这么多会上火的。”
“这不有你在么。”苏寂闲依旧没停下来,筷子夹了一个小小的牛肉馅饼,继续吃。
看他胃口还不错,陈月也没再说什么,在他面前坐了下来给他把脉。
“今天还会送来一批药材,你有空就继续做伤药。”
“好。”已经做了好几天出陈月应着,并不问他做这么多伤药是为了什么,心里琢磨着给他换新的药方。
苏寂闲喝了一口冬瓜排骨汤,笑眯眯地瞧着她。
☆、第十三章
那天灵隐寺遇袭后,苏寂闲前脚回了别院,后脚刘沐白便跑了过来。
“小闲!小闲!”
在书房里把情报当八卦看的苏寂闲听着那叫魂一样的声音,眉梢微微扬了起来,看着横冲直撞跑到书房门口的少年,朝他招了招手,“回来了啊,进来。”
刘沐白扶着门框呼了一口气,蹭过去拖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神秘兮兮地小声道:“小闲你猜,我在扬州城遇到了谁?”
“谁?”苏寂闲瞥他一眼,继续窝在软椅上看情报,“安禄山?”
刘沐白一愣,“你怎么知道?有人告诉你了?”
“猜的。”苏寂闲折好手里的特制信纸递给身边的陆泠风,“这些日子范阳狼牙堡行事过于猖獗,引起了朝中不少人的注意。前几天河西节度使和杨国忠都先后递折子弹劾了安禄山,说得多了,陛下自然起了疑心,虽说没有什么证据,但召安禄山进京却是意料之中的。”
摸着怀里小胖狐狸的雪白绒毛,他轻轻啧了一声,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只是不知道这次召安禄山入朝,究竟是仅仅为了打消疑虑,还是想将他趁机软禁于京……”
其实不用多加思考也能知道安禄山绝不会被软禁,有杨贵妃这个干娘在,他在朝中可是安全得不得了。
刘沐白叹气,戳了戳他,然后把手掌横在脖子上一划,“要不要……嗯?”
苏寂闲若有所思,“这个么……秦艽!”
门外一个身穿藏青色骑装的男子快步走进来:“在。”
“立刻去安排,今晚派人伪装江洋大盗,抢劫安禄山下榻客栈,尽量多冲着安禄山动手,无论结果如何,丑时一到必须往东北边撤退。”
“是!”男子应着,迅速出了门,眨眼间便消失在一片绿意中。
“苍术。”
“属下在。”
“利用今天的假和尚,派人透露下去,国师与隐元少主明日将西行。”
“是!”
闭上眼将所有的事情在脑海中一遍遍梳理,他又叫了几个人去做一些互不相关的奇怪的事情,安排完后,转头对刘沐白笑道:”小白,今晚你作为云镜国师,带着月儿和你手中的人走水路,绕道回京。”
刘沐白起身稽首:“是。”
“我要回一趟稻香村。”
刘沐白一愣,继而低头笑了笑,笑得有些木然,“替我祭几坛酒。”
“上好的杏花酒,我知道的。”
他点点头,转身走出书房,苏寂闲静静坐了一会儿,又叫来几个人安排几件事,才疲倦地往后靠去,闭着双眼。
陆泠风给他轻轻按揉着太阳穴,轻声问道:“公子什么时候动身?泠风去打点打点。”
“半个时辰后出发,黄昏应该可以到,晚上在附近村子借宿。”
陆泠风应着,出了书房打点行装——苏寂闲以前曾被人在贴身用品上下毒暗害,从那时起他便亲自打理苏寂闲的衣食住行,绝不假手于人。
书房里只剩苏寂闲一人,他闭着眼像是在沉睡,过了许久,忽然侧了侧头,把半张脸埋在白狐背上。
“元宵……我想回家了。”
半个时辰后,车马打点完毕,苏寂闲和陆泠风轻装简行离开扬州,往西南走去。
隐元会财大气粗,能人众多,苏寂闲用的从来都是极品,包括车马。
一行人的速度比他设想的要快上一些,未时末便到了洛道,离稻香村不远了。
苏寂闲坐在车内,将小窗帘子挂了起来,往外看去。
当年稻香村被屠,他和陈月曾流亡到此,那些曾危及他们生命的流寇叛军,红衣邪教,都早已被剿杀干净,不复存在。
如今的洛道,除了南边的江津村还有几户人家,便是无尽的荒凉。
马车转了个弯,阳光便从小窗照了进来。苏寂闲不喜欢照着阳光,便将帘子又放了下来。
又走了一段时间,路途变得颠簸起来,摇摇晃晃不知拐了多久,车子才停了下来。
“主子,到了。”充当车夫的隐卫跳下车,伸手打起门帘。
陆泠风从车子里跳下来,托着苏寂闲的手护着他下车。
此时已经是申时将过,太阳斜斜挂在西边,斜照而来的阳光不再灼热,倒是将西半边天空染成橙红色,连同面前的残垣断壁也流淌着淡淡的血色。
就像漫天浓郁血海被风雨冲刷后,最后剩下的不肯淡去的那一抹血色。
曾经的农田如今长满了荒草,在盛夏里葳蕤摇曳。荒草尽头的废墟依稀是当年焚毁之后的模样,显然是灭村之后,便再没人来这里处理过这片残垣。
稻香村上下百十人的亡魂,皆在此长眠。
苏寂闲走到村子废墟前,护卫在远处等着,身边只留着一个陆泠风。
他蹲下身,点燃了盆子里的纸钱,然后打开酒坛封泥,将杏花酒缓缓浇在面前的漆黑断墙上,浓郁的酒香随着酒水的流淌缓缓弥漫扩散,汩汩流水声宛如谁低声的啜泣,若有若无的,被风声淹没,让人心里发堵。
“我来看大家了……因为行程匆忙,没办法正式祭拜,见谅。”
“小雨和毛毛都长大了,过得还好,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回来看过你们。”
“我和月儿也很好,小白也是……村长您放心,这杏花酒还是他让我带的。”
临近夜晚,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将纸钱燃烧后的灰烬吹起。苏寂闲抬手压了压,磅礴内力便将纸钱按在盆中吹不起分毫,安安静静燃烧着。
残阳西风中,他时断时续地低声说着话,面容安宁,目光隐约苍凉。
纸钱已经燃烧完,火星也渐渐熄灭,夕阳也已经完全沉下。苏寂闲不再说话,伸手轻轻触碰断墙上的火烧痕迹,指尖轻轻按在比他的手指更凉的石壁上。
“……我该走了,有机会再回来看你们,你们……好好歇着。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