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轩吃着加了冰块的甜汤,时不时看一眼门口,苏寂闲吃不得冷食,便在窗边坐着,欣赏窗外的景色。
吃完了甜汤壮胆,叶轩端端正正坐好,斟酌着该怎么开口,“那个……寂闲,我我我我和师父说我想娶小月了!”
话刚出口他又有点懊悔,总觉得太直接太粗暴了应该再委婉一点。
“要娶月儿啊……”苏寂闲微微偏过头,额边细软的发丝被夏风吹起,露出精致的侧脸轮廓,眉眼温柔得犹如窗外的西子湖水,在柳枝的轻拂下漾开层层微波,明亮清澈,“你有什么倚仗,能让你娶月儿呢?月儿的医术如今名满江湖,她在江湖积累的人脉可不算少,虽说你是藏剑山庄得宠的小少爷,但是……你自己呢?”
叶轩微微一愣。
苏寂闲转回头,目光温柔而冷漠,嗓音很轻柔,让人分不清是温,还是冷,“叶轩,除了这个身份,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倚仗,能让你娶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陈月陈小神医吗?”
除了身份……他还有什么?叶轩迷茫地想着。
他从一岁被捡回山庄起,便在山庄过了十多年,如果不是在扬州看到陈月一见钟情死乞白赖跟着,怕是他如今都还没踏入江湖。然而如今的他也不过是初入江湖,那些人看得起他,似乎……也只是因为他是藏剑山庄的小公子。
然后呢?他还有什么?
叶轩的目光越来越茫然,苏寂闲低声笑着,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微冷的右手探出袖口,五指舒展,托着他俊俏的脸庞,如同一个温和宽容的长者,“我现在不放心把月儿交给你,你如今可没有任何能让我高看你的地方。我把月儿当公主那般养了这么多年,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求娶的。叶轩,三年之内,让我承认你的实力。”
偏冷的温度贴在脸上,叶轩的智商渐渐回笼,蹭地站起身来,一本正经道:“我会在三年之内娶回小月的!”
苏寂闲嗯了一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坐下来,给他倒了杯茶,“三年之内若是没办法达到我需要的高度,我会给小月物色新的夫婿人选。”
叶轩虚心求问:“那寂闲你要什么样的高度?”
“至少离开藏剑山庄的庇护,也能混得风生水起。”他想了想,微微一笑,“怎么说,也得提起你的名字,大家便知道你是谁。”
一年之后安史之乱爆发,以藏剑山庄和朝廷的关系,藏剑不会袖手旁观,在战乱中打响自己的名号,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漫不经心地给茶壶注水,袅袅热气上涌,熏得他的指尖也温热了些许,龙井清香盈袖,经久不散。
历史上历经了八年的安史之乱,不知道能不能在三年之内,给它画上终止符。双手捧着茶杯,苏寂闲慢腾腾抿了一口,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投下了一片阴影,几乎遮盖了小半张脸。若是三年之内没办法结束……他可得好好谋划他的身后事了。
“轩少爷,陈大夫到了。”
“哥哥。”陈月一进门便被苏寂闲倦懒的神态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过去给他把脉,“身子不舒服么?”
苏寂闲倚着窗任由她上下查看,随手把杯子递给旁边的陆泠风,“没事,大抵是有些苦夏。”
指下脉象一如既往的细沉缓慢,并没有什么变化,陈月稍稍放了心,转身坐下来,这才发现叶轩的神色有点蔫儿,“叶轩?”
“嗯?啊!小月!”叶轩猛然惊醒,站起来一个箭步跨到她面前,想要捧住她的手,却不曾想陈月被他吓了一跳后退半步,他只抓到了她的袖子,配上那表情看着就像一只扒着主人衣角的大型犬。
“……”
“……”
叶轩拽着陈月的衣袖捧在胸前,表情扭曲了一瞬,接着义无反顾般大声道:“小月等我三年!三年之内我我我一定把你风风光光十里红妆娶进门!!”
陈月表情淡淡,把袖子从他手里拽回来,“好。”
虽说大唐的风气很开放,开放到男女相处几乎没什么规矩束缚,但是苏寂闲也不太想在陈月面前谈论她和叶轩的婚事,便岔开了话题。
“灵隐寺似乎离这儿不太远,月儿想去看看吗?”
陈月摇摇头,坐了下来,“晚一些再去,现在暑气重,不好出行。”
“怕什么?坐马车过去,晒不到的。”苏寂闲看着窗外远处李承恩的亲兵身影,若无其事收回目光,“或者我和泠风去玩玩,你和叶轩在这儿坐着?”
“不,我和你一起去。”陈月飞快改口,“据说灵隐寺素斋不错,寺内很是安静,现在过去也许能在寺中午睡。”
“嗯。”苏寂闲点头,叶轩抓抓脑袋走出门打发侍从去告知叶英。
绿影层叠,将夏日的炎热阻拦在外,枝叶之下只余沁人的凉意,山野林风吹去一身的燥热暑气,舒服得骨头都懒了。
“啊啊啊啊还要走多久啊啊啊啊!!!!”
半死不活的狼嚎惊起树枝上的鸟雀,扑棱棱飞上天空,连蝉鸣都好似更聒噪了几分,一只松鼠捧着果子被吓得差点摔倒,气愤地把果子往树下的嚎声来源狠狠一砸,翘着大尾巴蹭蹭蹭飞快跑了。
竖起两根修长手指轻轻巧巧接住果子,穿着月白棉布薄衫的少年躺在石头上翘着腿打哈欠,枝叶缝隙洒下破碎的金光,落在他清秀的娃娃脸上。
他迷路了。
“早知道就不跑这么快了啊啊啊啊——”捂着胸口悔恨长叹,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用力咬下去,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眯起眼眺望,两三口吃掉剩下的馒头,蹭蹭蹭跑了过去,“老人家!老人家且慢行!!”
前方拄着拐杖的老人闻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瞧了瞧,“后生,叫老朽可是有什么事要问?”
少年笑嘻嘻,拱手一礼,“小子许久没去扬州,一时忘了该怎么走,还请老人家指条路。”
“扬州啊……”老人抬起拐杖在地上划拉两下,“这里是紫薇岗,离扬州城也不远了,往这儿直走,不久便到。只是这紫薇岗有猛虎出没,后生你赶路可得仔细着些。”
“多谢老人家。”少年又是一礼,转身从树后牵出马,翻身跳上马背,往前跑去。
他迷路的地方离扬州城的确不远,快马加鞭不过一炷香便看到了城墙。
进了扬州城,他找了一间客栈,似乎与长途跋涉的旅人并无不同,然而他安顿的地方不是客房,而是客栈的后院。
“石头!石头!”他叼着鸡翅膀喊道,“公子呢?”
“公子去藏剑了。”抱着斧子的高大男人跑过来,抓了抓后脑勺,“公子在扬州城外有院子,您咋不去城外呢?”
少年啪地一拍脑门,居然忘了这茬儿!
“算了算了,反正公子知道我回来了就好。”刘沐白撕咬下一块鸡肉,转身往房间走,“扬州这几天出现的人都记录下来了吗?”
“是,我这就把卷宗送到您房里。”
“不忙,我还饿着,去让厨子给我弄些吃的,饿死老子了。”他把吃干净的鸡骨头往墙外一丢,风中隐约传来一声闷哼,一片藏青衣角刷地擦过墙壁,消失在树荫里。
“啧,看来扬州也不太平。”他眯着眼甩出手帕擦干净手上的油点,也没追出去,正要往里屋走时忽然停下来,纵身跳上一颗槐树上,抬手稍稍压下面前的枝桠。
槐树正对着客栈二楼的一间上房,显然那间房刚住进客人,窗户被打开通风,让藏身在树枝上的刘沐白轻而易举地看清了屋里的人。
那人体型很是高大,刚刚过肩的头发不是很黑,微微发着黄,全都向后梳起来,突显出一张五官极是粗犷深邃明显不是中原人的脸。
范阳节度使,安禄山。
☆、第十一章
灵隐寺在藏剑山庄西边,规模不如西京大慈恩寺,然香客也是络绎不绝。
今日并不是什么进香的大日子,来寺里拜佛的人不算很多,佛寺正门前林荫阶梯上香客三四人,没有过多的交谈,只有或轻或沉脚步声伴着两旁树枝碧叶摩挲的声音,反倒让人心中清净豁达起来。
正殿里,一尊金身佛像静静坐在袅袅香烟后,法相庄严悲悯,仿佛在注视着他的信徒们,聆听他们的悲欢离合。
苏寂闲他们三个男子都是不信佛的,陈月受孙思邈的影响,对佛还算诚心。
她端端正正地跪在佛前蒲团上,双手合十,杏眼紧闭,身姿气质端庄静好,令周围的香客不由得纷纷侧目多看一眼。
虔诚地三叩首之后,她站起身接过旁边叶轩递过来的香,插/进前方香炉里。
“小月,要不要去求个签?”叶轩拽着她的袖子笑着低声问,“灵隐寺的签文解说好准的。”
“是吗?”陈月轻轻眨眼,顺从地把签筒拿了过来,再度跪在蒲团上,闭着眼认真摇着,直到一枚竹签从签筒里掉了出来。
她捡了起来,一边起身一边瞧着签文。
凤凰长鸣梧桐燃。
她跟着叶轩走到解签文的老和尚面前,排着队等待。
今天求签的人不是很多,站了没多久前面的人便已经解完签离开。她双掌合十对着老和尚一礼,坐在凳子上把签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