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路里走的时候,他有几次以为这个皇长子再也撑不住了,甚至已经嘱咐彦佑,若是不行,就几个兄弟换着背。
然而,这个他原本以为病弱的皇长子才是最坚强的那个。
罗城伸手握住那一截箭柄,这匈奴箭没入肩膀,进的极深。
只这一瞬间,润玉已经紧锁住眉毛。
罗城一用力,润玉猛地抓住了彦佑的手,死死攥住,狠狠咬着牙关。
伴随着肉撕裂的声音,黑色箭头拔出,鲜血也随着喷了出来。
有人递过来烤好的刀,有人将碾成汁液的草药端了过来。
罗城不敢有怠慢,尽快处理伤口,上药,包扎。
润玉浑浑噩噩,仅有的意志也消磨殆尽,昏睡了过去。
“彦将军,你身上也有伤,我给你处理一下。”罗城处理完润玉的伤口,便转头问彦佑。
彦佑摇摇头,“不必。”
罗城却没有听他的,“放心,不耽误你照顾大殿下。”
罗城一边快速地为彦佑包扎,一边说道,“罗将军,你和大殿下的感情可真是好啊,大殿下那么拼死救你,我在战场上都很少遇到,人在生死一瞬间,自保是本能,可是大殿下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拼尽全力护你,我都好生佩服,大殿是个越接触感觉越舒服的人……”
彦佑默默听到这里,他眼睫毛颤了颤,眼泪差点掉下来,眼圈红红的,记得那次润玉替他受罚,他还信誓旦旦地对润玉说“哥,以后我护着你,我来守护你。”
可是追根到底,还是润玉在守护他。
“放心吧,大殿心性坚韧,很快便会醒过来的,你安心睡一觉吧,我来守着。”
彦佑摇头,“还是我来吧,左右我也是睡不着,等我累了我会叫你,另外多注意山下的动静,哥说,匈奴可能有其他企图,让我们小心应对。”
罗城却没有说话,在玉门关,在他带着这些残兵被放弃的那一瞬间,他真的绝望了,那一瞬间,心中满满的恨,若不是润玉打定主意深夜入山,如今他们已经是城门下的尸体。
可是,现在却要他注意匈奴的动向,若生异变,还要相助不成?他根本过不去心里那一关。
彦佑苦笑了一下,似乎看懂了他一般,继续说道,“不要说你,连我的心里也是忿忿不平,我没我哥的悟性那么好,这城门上的人想要他的命,他却以德报怨,当时我也是反对了的,但是哥说,那是私仇,不能罔顾玉门关内百姓的性命。”
罗城怔住了,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是我狭隘了,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这一日一夜,润玉几次发热,终于渐渐平缓,脸色不是那么苍白如纸,浑浑噩噩间也吃了几次药。
“醒了?”罗城说道。
润玉眯了眯眼睛,神志渐渐恢复,捂着肩上的伤口坐了起来,眼睛看了看四周,似乎在找人。
罗城一笑,“彦将军一直守着,直到刚刚见他实在困倦得很,我才撵他去休息,需要我叫他吗?”
“不必。山下情况如何了?”
罗城摇头,“很不好,玉门关怕是要破了,主将张将军重伤,只是一直没有传出来消息,我们的消息也送不进去,可是匈奴并没有乘胜追击,不知有何企图,我没有轻举妄动,我们这些小将军是听令行事,一时之间我也没有主意。”
润玉点点头,“扶我起身,去看看沙盘。”
润玉一直站在沙盘前,听罗城对山下情况的详细汇报,一边对应着沙盘仔细思量对策。
……
……
凡间历劫(18)
秋风萧瑟。
路旁的茶摊下坐着几个人,正聊着如今天下都在聊的一件事。
“哎!你听说了吗?我们大魏的大皇子最近好不威风啊!”一个络腮胡说道。
花白头发的老者说道,“要是没有这大魏的大皇子,玉门关险些失守,遭殃的还不是关内的百姓,要我说就应该立大皇子为太子,大皇子德才兼备,治理天下定是一大能手。”
“你可不要瞎说,被人知道了要掉脑袋的。”一个少年人说道。
老者说道,“我怕什么,难道还能砍了全天下人的脑袋不成?”
另一位皮肤黝黑的少年说道,“什么玉门关险些失守了,我怎么不知道?”
络腮胡哈哈大笑,“这么大的事,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可真孤陋寡闻啊,这匈奴都打到了城门下了,大魏的张将军领兵十万出征玉门关,结果在玉门关外差点被俘虏,最后紧急鸣金收兵,在城里撑了几天就死在玉门关了。”
“这后面的我讲我讲。”那老者抢白道,“然,那匈奴突袭玉门关,是大皇子带着人马从后面偷袭匈奴,点了匈奴的粮草,大破匈奴,致使匈奴挫败的。”
那络腮胡子顺了顺自己稀稀落落的胡子,高深莫测道,“你说的只是其一,我知道的还有另外一方面原因,这大皇子胆识过人,只身会见匈奴的一个部落首领,也不知是怎么谈的,最后那部落首领没有出兵,我们大魏才胜利的,若不如此,以他当时的那些兵,哪里够挫败匈奴?然后玉门关内的二皇子见时机成熟,双方夹击,匈奴这才败退。”
隔壁桌子边坐着三位男子,都不发一语,正在喝茶。
一位公子一袭白色锦袍,身形消瘦,气质清清冷冷的,偶尔低声咳嗽,披着厚实的披风,长相俊秀,令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他左手边的公子身着青色锦衣,眼神灵动,脸上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
白衣公子的右手边坐着一位蓝色素衣公子,这公子面色黝黑,一把长刀放在桌边。
这青衣男子与蓝衣男子听到这里相视一笑,那白衣男子低低咳了一声,两位年轻男子才收敛了笑容。
“哥,我们上车吧?该赶路了。”那青衣男子说道,
“嗯。”白衣公子回道。
青衣男子扶着白衣男子上了车,这才坐上驾车的位置,拿起了缰绳。
而蓝衣男子也翻身上马,三人离开了茶棚。
彦佑一边驾车一边觉得如梦似幻,其实这事,并不是这些人说的那么轻松。
与匈奴的其中一个部落首领会谈是真的,当润玉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没有人不反对,但润玉仍觉得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否则玉门关必破。
他一定要跟着去,润玉也便同意了,如今想来当时的情形,还会一身的冷汗。
那一日他与润玉独自前往敌营见犹格首领,他只记得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润玉的后面,手一直紧紧握着刀柄。
要知道,他们只有两个人,一旦出事,如何逃得过?
还未走到大帐,他便已经一身是汗了。
凡间历劫(19)
彦佑紧紧握了握缰绳,实际上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他可没有把握匈奴人到底有没有中原人的“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
况且,哥哥润玉是什么身份,不管润玉受不受重视,他都是大魏的大皇子,杀了大魏的大皇子对匈奴来说也是奇功一件,可以鼓舞人心,他能不害怕能不小心吗?
二人进入大帐以后,大帐内坐了一些人,坐姿也奔放,也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润玉落座以后,他便站在润玉身后一侧,手始终按在剑柄上。
这情形比他想象的更恶劣,帐内每个人的眼神都是虎视眈眈。
安静的帐内突然闻得一声,“这就是大魏的大皇子吗?你们大魏人都瘦得跟你们大魏的竹竿一样吗?哈哈哈……”
笑声放肆,其余匈奴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他气急了,长剑抽出一截,却被润玉的淡淡一瞥停住了动作。
但他也只是停住了拔剑的动作,却厉声喝道,“放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润玉抬手打断彦佑的话,淡淡笑了笑,声音里有几分揶揄,笑道,“若不是知道坐上位的是犹格首领,小王还以为这位不懂规矩的是这个部落里的首领呢,大魏的臣民可不敢如此放肆,让外来人看笑话,让人误以为这首领之位形同虚设,受人摆布如傀儡一般,若真如此,那在下叨扰了。”
犹格闻言,这大皇子果然巧舌如簧,他狠狠瞪了图鲁一眼,说道,“图鲁,不得无礼。”
犹格这才随便一礼,说道,“大魏大皇子此番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润玉道,“事倒也没什么事,只是觉得有必要提醒首领一句话罢了。”
“哦?什么话?”
“如今突哈大首领在位十七年,今年几次病重,请了中原的大夫过去诊治,才救了一命,大首领膝下有两子,分别是两个部落的首领,据闻贵部落今年已经几次被这两部落挑衅,并让出最好的草场,远离了水源,犹格部落今年不太好过吧?”
这话音刚落,有几位匈奴人立刻站了起来,手里的武器对准了他。
气氛一时间紧绷,犹格的脸色也分外的难看。
润玉说的这几件事情,件件都是匈奴的机密,甚至帐内有些人对此尚且知之甚少,而润玉此时竟然一五一十道来,这不是抽自己脸吗?!
彦佑此时已经汗湿了衣服,他清楚地知道,战争一触即发,这一刻,只要出现任何一点声音打破了这沉静,他们都会陷入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