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鸡的翅膀擦伤,但尚有性命,它立刻挣扎着飞开,速度比平时又快得多。王令宜一时也没有再搭第二支。
“你这样,能打到猎物么?”
王令宜立刻向左后方看去,只见明德的布袋里已经装了不少了。而明德额上发了些汗,那撮不甚听话的头发便服服帖帖地按在明德的额头上。
王令宜道:“不劳公主费心。”
她随即调头,往另一个方向去。
明德却也厚颜跟了过来。王令宜心气儿不顺,便让踏雪跑得快了些,也没成想,她快,明德也快,她慢下来,明德也跟着慢下来。
唯一不变的,是明德距离她一直保持在两丈远之外。
说她说不动,再跟她计较,王令宜恐怕又得心口闷。于是她明智地忽视身后的明德,只当她不存在,该往哪儿走往哪儿走,该打猎打猎。
明德在后头也不再打猎,只跟着她,看王令宜渐渐进了状态,从一开始箭射得偏了,到收了一只又一只猎物,也算是小有收获。
近半个时辰,人和马都有些疲惫,王令宜示意踏雪慢慢走,直到听见山溪叮咚声音,王令宜才循着声音过去。
绕过几棵大树,踏过矮小的灌木丛,一条细小的山泉偶尔携带着几片草叶汩汩流下,形成一个方圆不到一丈的小水池。王令宜拽紧缰绳,翻身下马,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布包里拿出两根胡萝卜喂给踏雪吃。
明德就把马拴在水池旁的一棵大树上,任凭它吃草饮水。而明德自己也不在意,随便坐在树下,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这半个时辰里,明德一句话也没跟王令宜说,就一直这么跟着。
王令宜喂过踏雪,轻轻拍了拍踏雪的脖子,也没栓它,让它自己在附近活动。然后她直接扔给明德一根洗都没洗过的胡萝卜,便道:“吃吧。”
明德道:“你喂马呢?”
王令宜懒得搭那么多话,道:“不想吃你就给踏雪。”
明德就拿着胡萝卜在衣服上来回蹭了蹭,直接吃了。
这绝对不是王令宜认识的明德!
王令宜自己则从另一个袋子里,摸出了自己准备的点心,细嚼慢咽,吃得觉得有些噎住了,便又打开水袋,斯斯文文地喝了几口。
明德单手托住下巴,看她吃得开心,问道:“你给你自己准备糕点,让我吃胡萝卜。”
王令宜没吭声。
明德随即起身走向踏雪,然后从王令宜的猎物袋子里拎出一只野兔。
“你想做什么?”王令宜顿时警惕,起来便要去拦。
明德道:“我没打兔子,借你一只,随后还你。”
王令宜转念一想:“你想烤我的兔子?”
明德头也没回:“想吃?”
“……”王令宜万分看低这个没能坚定否认的自己。
“想吃就去捡些干木头。”明德使唤人倒是挺顺手。
如果是谢宝林遇见这种情况呢?王令宜想,大概谢宝林会面上不屑一顾,然后等着烤好了直接伸手拿现成的。
谢宝林哪,手黑着呢。她知道。
明德见她还没动静,又道:“我这边要剥皮,你权当帮我个忙。”
帮忙就还是可以的。王令宜接受了这个言辞转换。
“我往上面看看。”王令宜说了一句。
明德应了声。
王令宜低头找得很仔细,有些小树和灌木有枯死的,王令宜就会折成一截一截的收起来。其实明德说得容易,哪里有那么多干柴火能捡?王令宜找了一大圈,也只收集了怀里那小小一捧。
抬眼四顾,王令宜直觉自己走得太靠里了。可一般来说,猎场都应当有个划分范围,会在边缘处做些标记,以免人出了猎场。
王令宜想了想,知道就算没有标记,也不能再往前走了,走得太远不好回去不说,迷路也是个事。
她循着记忆往回走,途中她又小心查看地面,免得再踩住人设下的陷阱。
好在王令宜走的方向比较直,她记性也还算好,总算是顺利摸了回去。刚回去,便看见明德举着那只穿了树枝的剥好洗净的兔子,似乎是等了很久。
“怎么这么久。”明德见她过来,便站起身来,让王令宜把那小堆树枝放到地上,才随口问道。
王令宜道:“捡了这么些可能不够,不过方才我一直往西北走,也没看着围栏,不敢走太远,就回来了。”
明德正吹火折子,闻言,便道:“西北那儿的围栏还远着呢。”
火总算升起来了,明德动作娴熟,应当是做过很多次,她举着兔子,烤一会儿便翻翻面。
王令宜道:“吃完了,咱们就分头,还有比赛。”
明德嗤笑道:“我比那个做什么。”
王令宜神色渐渐难看起来,她道:“所以你是在耍我。”
明德这才注意到王令宜情绪变化,问道:“你觉得我是在耍你?”
“你能别这么自以为是么?”王令宜猛地站起身,“你想如何便就如何了?凭什么别人就要迁就你?你说要比,好,皇上也赞同,我比就是了。你想跟着过来,你跟就是了。可你又说你比那个没意义,你这样我行我素,究竟什么时候能改?”
明德语气也沉了下来:“你就是这么认为的?”
王令宜别过头。
“你就是这么认为的?”明德一字一句道,“王令宜?”
王令宜猛地一震,她之前有过太多太多猜疑,可她终究是没能确认,如今明德终于耐不住,捅破这层窗户纸时,她为什么还会觉得惊讶?
“我叫错你了么?”明德目光沉沉地望着她,明艳的面容此刻也骤然凝结冰霜。
王令宜语塞,竟有些无所适从。
明德索性将烤得差不多的兔子随手丢进了火堆,站起来,大步走向王令宜,直到在她面前一步远时,方才停下,说:“还是说,当这个皇后已经当得连你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不关你的事。”王令宜轻声道。
谢宝林身量同明德差不多高,但明德此刻虽与王令宜平视,但依旧充满威压。
明德瞧着面前这个面容完全不同,紧张时候气质却不曾变化的王令宜,觉得她似乎是变了,似乎又没变。
“对。”明德红唇中轻轻吐出一个字。
王令宜后退一步,方才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明德仿佛听到了一句不可思议的话,她说道:“你还是那么后知后觉。”
“所以,如果你只是来嘲讽我,我想我还是先离开。”王令宜声音也冷下来,说完转身便往踏雪身边去。
“自然是从最一开始。”明德淡淡道,“从我回来的第一面。王令宜,你要知道,一个人面上伪装得再完美,终究会在细节上出差错。而如果有一个人了解你的细节,你便无处遁逃。”
王令宜背对着她,站在原地。理智告诉她应当立刻上马,可脚步怎生也挪不动。
“谢皇后素来坦荡,怎能不敢看我的眼睛?”明德慢条斯理道,“谢皇后与我,交集甚浅,刚见面时,我原本只是客气的一句话,而你的回答却让我心生疑虑。那不是谢皇后会说的话。而我与谢皇后唯一的一次交集,便是那本荣珍诗集,可在我提及诗集时,你分明并不清楚。
“谢皇后不是粗心之人。这也就说明,谢皇后并非谢皇后。但我并不能确定,毕竟事情离奇。”
明德未曾说完,王令宜反而平静下来,回过身来继续道:“所以你随我出了泰禧殿,又去了凤仪宫,为的就是试探我的身份。”
明德没说话,算是默认。
明德的试探真真假假,偏生她先前拿去问谢宝林的还是件真事。
“你早就知道了。”王令宜自己重复了一遍。她觉得自己是在演一出错漏百出的戏,而明德早已在台下洞若观火,看得一清二楚。
也是,在风声未起之时,她李景文便已然知悉孙家齐之事。明德看穿她,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李景文,你素来厉害,我甘拜下风。”王令宜心头酸涩,转身决绝上马。
明德想拦不成,解开拴在树上的马,骑上便紧追在后。
明德的马万里挑一,可现下却追不上王令宜身下的踏雪。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王令宜骑马回到通往营地的必经之路时,踏雪却忽然将前蹄高高扬起,嘶鸣一声。王令宜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摔下马去,可踏雪在前蹄落地后愈发焦躁,疯了一般来回乱奔,已经摸不到方向了。
一切发生得突然。
“踏雪,踏雪。”王令宜一边叫踏雪的名字,一边收紧缰绳。
踏雪似乎已经全然失控,再也听不进指令。
明德远远看见,来不及赶到,于是立刻大声喊道:“跳马!”
越到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慌。王令宜沉下气来,任凭踏雪怎生想将她从背上甩下,她依然尽量牢牢将自己固定在马背上。踏雪感觉甩不掉,开始加速往树上撞去,想要迫使王令宜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