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言重。”众人忙着回礼。怎么说也是公主,军中是参军?那是人家自谦,除了圣上,谁还敢当真使唤她不成!
“宁慧从军日短,见识浅薄,不当之处,诸位尽管指正!”她从层层叠叠的羊皮图卷中找出一张来,端放在雷乾跟前,“将军请看……”
正午时分日头狠辣,秋红手里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立在日头底下,头上一层薄汗,“雷大哥,再不开门,我可进来了!”小妮子等了一阵还不见回应,脾气上来了谁还管她,自是一脚狠狠踢过去,破门而入。随即便听一声尖叫,一阵乒乒乓乓,雷乾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蠢丫头,还不关了门!”秋红一张脸熟透了撒了一层辣椒的虾子一样艳红,几乎跌跌撞撞过来掩了门。
“磨蹭什么,还不过来帮老子解了!”
“是,是!”秋红点头如啄米,就没这么听话过,可惜双腿发软,恁是挪不到雷越榻边。
“快点!”
“来了来了!”秋红拼了命,几乎是蹦过去的。她的雷大哥趴在榻上,手脚被捆了,被人扒得只剩了贴身小衣,也是歪歪斜斜几乎在身上挂不住,虽然这具躯体青紫交加,几乎看不出来本来面目,但到底还是一具活生生的男子躯体,秋红解绳子的手都不停哆嗦,几乎要背过气去!
雷越好不了多少,手脚恢复自由,刷一下就扯过一张薄被盖住了全身,脑袋都蒙在了里头。
“这……谁,谁这么干的!”
“不许问,不许提,否则割了你的舌头!”
秋红又窘又气,咬着压根回了一句,“谁爱管你的闲事,是公主派我过来送些药!”
“药放下,你走!”
秋红憋了一口气,蹬蹬蹬走了几步,回头看,雷越还裹在被子里,只露头一截束发,她沉了口气,折回去,伸手扯被子,两个人僵持着,雷越要不放手,她怎么能扯得开,“雷大哥,公主叫我来,是说今日早上的事!”
雷越露出一个头来,捂了半天,脸上一层细细的汗珠,脸色却白的厉害,他眉头蹙地紧,咬了咬牙道:“父亲虽然严苛,却很能听得进去人言,公主今日的话虽冒险,但也确有道理,打仗没有不冒险的,父亲自然分得清轻重。”
“哦。”秋红低着头绞着手指应了一声。宁慧早起议事,带着流景,却将她留在了外面,她也是听说,公主和雷乾将军为取安定府一事争执起来,后来两人更是屏退众人单独吵了一场。说是吵架,以她伺候宁慧的经验,定然是雷乾将军一个人跳脚,公主才不会吵呢,她最多是坚持己见,毫不让步,油盐不进,波澜不惊。但回来时公主的脸色确实不好看。
她奉命来探一探口风,以前对这些事也是上心,如今侍奉公主左右的多是流景,她即已问得了消息,也就不甚上心了,迟疑一阵才道:“雷大哥,不如我来帮你擦药。”
雷越赶紧往后挪了一挪,“不用,实在不用,多谢你。”见秋红脸上还是红晕未尽,他赶忙转开话题,“公主重视民心,珍重将士生命,本来就是好事!”秋红点了点头,似是沉思,半晌又道:“雷大哥,还是我来上药吧!”
雷越脸都绿了,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带出来什么样的下人,他还以为两个人认认真真说的是正经事呢!
“婢子都不怕,你怕什么!”她豁出去了,一掀被子,和雷越斗快斗狠,她只拉下半截来,果见雷越肩上伤处已裹上了一层药膏,不知怎么地声音就冷了下来,“雷大哥不要婢子来,那就是等着别人来了,难不成被绑在榻上还乐意是怎么!”
帐外轻轻一响,雷越赶忙咳了一声,“你来,你来!反正都看光了!”他大咧咧趴在榻上,露出伤痕斑斑的后背。
他这边清风细雨,情意绵绵,他父亲那便却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秦副将把伺候的亲兵都打发了出去,捡起地上滚了几滚的茶碗,涮了涮上面沾着的泥,浊水递到雷乾面前,“喝了!”
“你!”雷乾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秦副将却冷冷一笑,自己仰脖子一灌喝了下去,“怎么,好日子过惯,这就受不了了,比这难喝的,你我不知咽下去了多少!”他往旁边一坐,“大将军威武,又和公主干了一架!有什么憋屈说出来,咱们看看公主一个闺阁女子怎么惹了咱们勇猛无敌的大将军!”
☆、风韵正宜
雷乾眉毛挑的都要飞起来,“闺阁女子?她是哪门子的闺阁女子!说来也怪,你说她那细胳膊细腿的样子,不待在屋里绣绣花读读书荡一荡秋千,跑来搅合咱们什么事!偏偏圣上对她甚为倚重!”
秦副将军笑得嘴角都要扯到耳朵边了:“哎哟,再厉害也是个姑娘家,你还真被欺负了?!”
雷乾愤愤瞪了一眼:“外人都说公主颇有智计,我看就是小儿女过家家,拿家国大事做人情,给她那个小跟班,细竹竿,瘦面首喂军功!”
秦副将听得迷糊了,“你说流景?”
“还能是谁!”
秦副将的好奇都要从脸上浮出来:“哎,说起这个,我叫人盯着了,那晚上那个流景没在公主帐里,按说……”
“你懂个屁,不睡一屋里怎么了!那……”
“得得得,你懂,你是大将军,军国大事,男欢女爱你都懂!你就说这关流景什么事?”
雷乾憋着的气长长叹了出去:“公主说流景曾在安定县住过一段时日,和薄言也有些交情,到时可派他游说薄言。你说这不是儿戏么?”
“听起来是幼稚了些,但也不是不可。”秦副将就事论事,“薄言是个读书人,你知道,读书人的事不好说,指不定能成!”
雷乾又瞪了秦副将一眼。秦副将揉着鼻子笑了,“雷大,你不是个争名夺利的人,先不说圣上英明,不是偏听亲信的人,单就‘流景’这两个名字,纵使他真有天大的功名,公主也不敢往上报,这其中的关窍你我都清楚。你这邪火势哪儿来的?”
“哼,公主不知怎么知道了旧朝往西北调军的事儿,那统领是王灵,她……。”
“哦?她倒有些手段,也肯用功。王灵老儿虽然是个混球,可也是个悍将,胆识过人,勇猛难敌。”秦副将想了想,还是如实地加上一句,“他跟你有过节这事儿公主也知道?”
雷乾的脸瞬间黑了下来:“我跟他有个屁的过节,那也叫过节!哼!”他气得眉心促成个疙瘩,“他还敢带着戏班子来,老子把他的倌儿照旧杀个干净!”
“嘿,你这就划不来了,留着那倌儿祸害别人去吧,你还替别人‘清君侧’呢!”
“王灵嗜杀俘虏,这事儿公主知道!她说从中可做些文章,叫他尽失人心,咱们就可守牢安定府,以陇州和安定为据点,往前推进。”
“这么说来,公主提议取人心,也不全是幼稚,当真有几分可行。抬出流景,也是情理之中,你别扭个什么劲?”
“哼!老子嫌他碍事儿!”
秦副将扶须:“碍事儿?我看他倒也乖觉,不是兴风作浪的人!若论拳脚,他还是个行家里手。”
“有屁用,他再是厉害,还能上天入地!乖觉个球,乖觉能拐着公主撒丫子跑路?!他现在不兴风作浪,往后呢?老子不想旧事……罢了,老子就是看他不顺眼!”
年轻时候他和雷乾都在王灵麾下,两个人都勤谨勇猛,甚得王灵赏识,也深得王灵信任,日子过得充实满足,好不顺心如意。可事情就坏在王灵颇为好|色,且是男女不忌,他不论出征驻军,总带着几个优伶陪伴左右,他们平时都躲这些人躲得远远的,可惜事总有意外,他们两个好端端还是栽在了一个伶人手里。
这本是小事,不过一个伶人,一个王灵身边的玩物罢了,谁知万灵却一反常态,他俩差点把小命都丢在这事上,当时情形狼狈,落魄不堪,但再怎样困顿都比不上心寒,两个人着实为此消沉过一番。
秦副将站起来,郑重拍一拍雷将军肩膀,“大将军,咱们圣上不是……公主也不是王灵,唯有流景咱们不知底细,留个心眼就好,他若真不懂事,咱们先斩后奏,只他叫流景这一项,咱们杀他就不冤。不过目前军事为重,既然公主提议合情合理,咱们便该如此准备。”
雷乾长长叹了一口气,“但愿流景不是景倌儿那样的人,否则……嘿嘿,那是老天爷和我雷家过不去!”
“你放心,我看流景一心就只在咱们公主身上,不为别的。”
雷乾乐了,“你还能看出这个?”
“这你就不懂了,你那双眼睛就看得见弓箭马匹,砍砍杀杀,看人你不行!”秦副将卖弄开来,“看人得看眼睛,你看那流景看着咱们公主时的那眼神!”秦副将说着自己先抖了抖鸡皮疙瘩,“啧啧!”
“呵!”雷乾灌一气冷水,收拾行装往校场走,“宁慧看那小子的眼神也一样,这才是老子担心的地方,你懂个屁!”
“唉你!”秦副将要骂回去,可惜雷将军已顶着日头走了出去,午时的阳光将他的影子压缩成一团,蜷在他的脚下,笨拙的随着他的步伐动着。秦副将对着炽热的阳光皱了皱眉,也咬着牙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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