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里,秋月皓皓,银辉遍洒。
她脸上退去的红晕又升了上来,微微侧过头去恨恨,“葛素毒妇!”细腻的红晕从脸颊晕染到脖颈,渐渐向下蔓延。
流景只是笑笑,伸手抱起她,“走吧,别人定然等急了。”
歇了这许久,宁慧身上已有了力气,“我和你一起走。”流景更抱紧她,“那太慢了。”
流景提足疾奔,宁慧只觉耳边风声呼呼,枯萎的草地光秃秃的树枝一一倒退,她伸手环住流景脖颈,抱紧了她。
从前流景也曾这样抱着她在暗夜里穿行,只是那时身后都是要置他们于死地的亡命之徒,她这样紧紧抱着这个人,命垂一线,心里却并不害怕。
从和亲车驾被劫,她决定带自己逃命起,纵使磨难重重,她都不害怕。那一路上几次被截杀,流景一面护着她,一面拼杀,刀剑锵鸣,利刃穿肉的声音就在耳边,她被血腥味熏得欲呕,却不害怕,一旦逃出去,她摸索着给流景包扎伤口,谁也不说话,两个人冷静如铁。
途中与千面狭路相逢,千面为逼流景交出她,暗器夹着风声射过来,几要废了流景一条手臂,流景就是不避不让,将她圈在怀里,一下一下挨着,骨节被利器磕砍,那声音钻入耳膜刺得她几要疯魔,她在熙攘的人群里挺身而出,揭下那张带了一路的面具,几乎怀着骄傲宣告,“我便是宁王府逃婚的郡主。”
她的画像满街都是,人群一拥而上,争相捉捕她,她们反倒趁乱逃脱。
流景向来恭顺,那夜却斥她,“你是找死!”她十分平静,问她,“你怕死?”谁也不说话,彼此僵持着。
夜里她半梦半醒间梦见自己眼疾已好,剥了流景衣裳数她身上的伤,数到她用尽了已知的数字,还未数完,她醒来时悲伤满溢,却没有半颗眼泪,一直醒到天亮。
再后来中了宁敬圈套,被关在冰室,那里酷寒,她几次在生死之间辗转挣扎,几要绝望,宁敬见问不出消息,便想阴招,以为她临死之际总要将消息递出去,不是那名单,也必然与名单有关,才给她机会,准她写信。
她才知原来此情此景她唯一可依仗之人唯有流景,才默然良久,借了前人一首无题。
她早被折磨地不成人形,已分不清到底是要流景来救,还是只想传情达意。
她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只到流景那一声宁慧传入耳中,还不分不清悲喜。
那一路,都是流景抱着奄奄一息的她在跑路,她不知那一路流景受过多少伤,只是闻着自己得以依靠的这个怀抱里血腥味一日重似一日,竟也庆幸自己目盲,不必亲眼目睹伤口的狰狞,也庆幸自己不能起身,不必去帮忙包扎。
自从山洞里那个数伤口的梦境,她对流景身上可能出现的伤处,都莫名有些惧怕。
她还沉浸往事,却听流景问她,“冷?”原来她不知不觉,一直往流景怀里挤着。
“不。”她带着笑意,“一点儿不。”
流景也笑了,带着微微喘息,“马儿不见了,只能一路跑回去。”
她说,“不急,让他们找去吧。”流景只嗯了一声,脚步也不曾放慢。
作者有话要说: 会不会被和谐了⊙﹏⊙b汗
☆、袜刬钗滑
两人远远便看见驿馆里一片灯火通明,人影憧憧,隔着老远听见雷越声音,“混账,大活人找不到?再找!”听不清别人说什么,只听他又喝骂,“山头翻过也给老子找出来!快去!”
流景再疾奔一尚,到驿馆门口才放下宁慧。
忽然一骑飞马闯将过来,流景忙手臂一伸把宁慧带到了路边,马上的人显然也吃了一惊,手臂用力,勒得马儿前蹄都扬了起来,雷越随即滚下马鞍,奔到跟前,叫了一声,“公主!”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旋即狠狠瞪了一眼流景。
驿馆外动静惊动了驿馆里的人,众人一下涌出来,秋红跑在最前头,眼泪鼻涕一把,“公主你可回来了,急死奴婢了。”
宁慧只淡淡嗯了一声,“散了吧,早些歇息,明日赶路。”她往驿馆里走,秋红赶着扶她,“你可好些?还发热么?大夫就在这里……”
流景埋头跟着,却被雷越伸手拦住,她也是淡淡,只扫一眼雷越,“在下带公主前去寻医。”
“胡说!大夫就等在这里,压根没见过你们身影!”雷越气的眉毛都要翘起来!
宁慧闻言回首,流景嘴角微扬,示意她走,她便不再理会,先随秋红进屋,外面的争执还在继续,雷越嗓门奇大,“你即说寻医,可开了方子,可抓了药?”
“不需方子,不必抓药。”流景倒是淡入冷水。
宁慧听得脸上一红,浸在热水里沐浴,微微弯了一下嘴角。
外面半天没有声响,忽然乒乒乓乓打斗声响起,秋红急道,“公主,他们打起来了!”
宁慧靠着浴桶边缘,舒舒服服泡着,嗯了一声,又道,“想看就去。”
秋红挂记着她的雷大哥,又念着流景姐姐有伤在身,得了赦令立刻往外面跑。
秋红出门也只看见庭院上方,月光之下,一团身影翻飞,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不由得焦急。
但看旁人大多和她一般茫然,只跟着雷越的小厮喃喃念道,“哎呀,少爷要吃亏了。”
秋红还不及问,就听仓啷一声,一杆长/枪飞过来,斜斜刺进庭院里的老榆树干上,嗡嗡之声不绝。
众人还未回神,紧接着就听一声闷哼,人影分开,雷越扶着手臂,退了几步堪堪站住,流景气定神闲,立在一旁,倒是赞了一句,“功夫不错!”
这话再真诚,听起来也像是嘲讽,何况雷越当着这许多手下的面被一个姑娘打败,俊脸早已通红,哼了一声,神色恨恨。
众人看雷越脸色不善,霎时之间站岗的站岗,喂马的喂马,造饭的造饭,看月亮的看月亮,散了个干净,雷越伸手去拽钉在树干上的长/枪,不想那枪刺得极深,他一时大意,一拽之下竟没拽动,恼羞成怒,脸都绿了。
流景却在雷越暴跳如雷之前取过长/枪递给他,雷越额上青筋跳动,拼命压着怒气。流景也不睬他脸上阴晴,长枪脱手,掷向雷越的小厮,那小厮本自往门口走着,听见风声回头,倒也反应迅捷,伸手便接住了长枪。
“你是战将,不必与我比武争胜。”流景见他气的紧,安慰了一句。
这话中午时宁慧说来给他撑腰,此时再听,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却怎么听怎么不顺耳,雷越嗤笑,“教训老子?也不掂量掂量你是谁!”
流景微微一笑,“流景。在下,流景。”
六个字惊得雷越几乎跳了起来,指着流景鼻子,“你,你……你有病吧,冒谁的名不好要冒他的名!”
宁慧正在沐浴,白皙手指拨弄着清水,闻言顿了一顿,只听门外流景还是淡淡,“哦?”
“总之那不是个好人!”雷越愤然道。
“哦?”流景含了三分笑意,若非她面冷,这倒像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的调调。
“那人是个……”
雷越虽在行伍,语言也多粗俗,但淫贼两字对着一个姑娘家也说不出来,“那人不是正经人,如今可是官司在身!”
雷越尽量说的含糊,只因宁荼给他的密令是“见流景,斩之!”
流景其人,据他所知,以前也是名不见经传,为讨生计进了王府,先时是宁荼侍卫,后来被宁慧讨了去,也还是个近身护卫,武艺倒是不错,心肠也狠,宁慧似乎颇为信赖。
听闻宁荼密令时他着实迷惘了一番,不知一个侍卫,何以要劳圣上大驾,亲自惦记,多问了一句,才知此人心术不正,竟打公主的主意,那可就相当的不入流了。
“哦。”流景应了一声,也不放在心上,“世上有同名之人,也不足为怪。”
她这反应倒叫雷越起疑,心想圣上说那人擅长易容,等闲认不出来,说不定眼前这人就是那厮易容来的,不由往流景胸口瞥了两眼。被流景一瞪,登时闹了个大红脸,急急道,“此事没完,老子自会查证!”仓皇转身就走。
流景脸上挂着一丝笑意,那笑意却转瞬即逝,她抬头望了一眼天边的弯月,把叹息藏进心里。
宁慧被秋红围着,定要请大夫诊脉,流景不好太过,随着雷越等人在外头候着,等大夫说她身体已无碍后才去安歇。
夜阑人静,月光如银,流景身上冻伤未愈,又疼又痒,难以入睡,便只静静躺着,许久,外面脚步轻轻,越来越近,她初时以为是雷越来探虚实,便也不以为意,许久才听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一条缝,月光地里门缝里探进来一张秀丽的小脸。
流景欠身坐起,“宁慧!”
宁慧关上门,轻轻走过来,身上只是中衣,一手搭着衣衫,一手提着鞋,站在流景榻边轻轻笑。
秋夜凉寒,宁慧浑身早已冰凉,扎进流景怀里紧紧搂住着她的腰取暖。流景顺着她,搂着她,将她的脚放在怀里捂着,“怎么不穿鞋?”
“秋红觉轻。”原来偷偷出来怕惊醒了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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