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记名选择放开对头脑的掌控,任由意识在刀割般的剧痛中沉下去。
这样的感觉其实挺不错的,就像多次受伤之后的“麻木”一样,是一种实际的、精神完全放松的状态。
彻底倒下的前一秒,他想道。
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中,这个头戴金属头盔的男人就这样倒了下去,头盔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余音在实验室里回响——
听起来还蛮疼的。
特工弓箭手和女特工刺客面面相觑,小心地把男人架了起来,往基地外撤离。在刚才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娜塔莎才有时间仔细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疑似危险人物。
第一印象是硝烟味,极其浓重的、几乎是天天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所浸染出来的硝烟味。
男人穿着满是尘土和鲜血的白衬衣,袖子挽起,领带松松垮垮、勉强挂在胸前,黑色战术裤战术靴。
特工刺客作为特工的直觉告诉她,那双靴子里恐怕藏着一把小刀。但是他背在后腰的是什么东西?
黑色的、扁平的、有手柄的金属制品——
那是个平底锅吗?
第2章 国土安全
仪器的提示音,很平稳,每秒一次。心跳更平缓一些,几乎是在耳边搏动,微妙地与提示音错开。
脚步声,300方向。
需要起身,需要攻击,需要挣扎,直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直到血液流干为止。
睁开眼睛,睁开、该死的、眼睛——
白光像利刃直劈入眼球,所有休眠的感官同时开始运作,已经麻木的头痛躁动起来,似乎要把过去这几个小时的疼痛全部累加在这一瞬间爆发。被迫闭上眼睛来躲避强光,未记名能尝到熟悉的血腥味,充满整个口腔,令人作呕。
往常他会逼自己喝下一罐又一罐能量饮料,甜腻和铁锈味混杂在一起,恶心但是不得不忍耐。其实也没那么难喝,与现在喉咙干到发痒的感觉相比。
脚步声,300方向,更近,太近了。
食指动了动,随着细小的抓握动作,未记名能感觉到自己手臂神经在慢慢复苏。积蓄力量,然后致命一击。他听着仪器平稳的滴声,默数脚步频率。
三,二,一!
未记名紧闭眼睛,从床上弹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脚步声停驻的方向扑去,右拳直指最有可能是那人头部的位置,试图用全身的力量补足刚从昏迷中醒来、拳脚无力的劣势。
深陷进左臂的针头被这样拉扯,在皮肉里撕扯出伤口后垂落下来,血滴打在冰凉的护栏上,在心跳、仪器突然急促起来的提示音中增加了不协调的又一节奏——突然袭击却没起到应有的作用。未记名只觉得右手腕上传来钻心的疼痛,寄托在拳头上的力量全部反作用于己身。
右手麻醉效果尚未完全消退,竟没感觉到金属手铐的桎梏。未记名咬紧牙,最后关头一扭腰身,不出意料地砸落在地面后,立刻改为单膝跪地。
这样一番天旋地转之后,头更晕了。左手握紧拳头,抵在地上,越用力,血滴的速度就越快,在小臂上蜿蜒出一道道狰狞痕迹。
保持清醒。未记名一遍遍告诫自己,然后睁开眼睛,去看离自己仅咫尺之遥的人。
与周围刺目的白芒相比,一身黑衣的女特工看起来就格外顺眼,未记名干哑着喉咙,也说不出话来,就只能以尴尬的仰视角度紧盯住她的一举一动。
“要来杯水吗?”意料之外的,她竟还算平和地取过床头的水杯,递到未记名面前,“我是娜塔莉亚特工,隶属国安局。”
未记名接过杯子就往嘴里倒,喝水时太阳穴的鼓动格外明显,每一个细小动作都能牵连到浑身上下的暗伤,连右手钝痛也极有节奏。
“我在哪里?”他惊觉自己的声音格外沙哑,抿抿唇,就把话往简略了说。虽说赖以查看周围情况的地图消失了,他仍迫切需要知道这是哪里,毒圈的威胁是否存在。
“美国,纽约。”黑寡妇——娜塔莉亚特工回答。她似乎能洞悉未记名心中所想,回答同样简单明白。
美国。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未记名紧皱眉头。上一次情况紧急来不及细想,现在听起来有些耳熟,某个玩家提起的“现实世界”中,确实有提到这个国家。
他遏制不住心中狂喜,险些露出笑意来。没有毒圈,没有一百人的炼狱,这简直就是……天堂。
娜塔莉亚特工率先打破长久的沉默,柔声问:“现在我能叫些护工进来,先把您扶回床上去吗?”大约是为了防止他在警觉中再次暴起伤人,她语气中充满安抚之意。目前看来,男人并没有任何出乎意料的超能力。
未记名完全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只能顶着她探究的目光点了点头。
一切安置妥当,未记名重新躺回病床上,手臂上新的划伤裹上厚厚的绷带,他几乎要认为这是那些护工的阴谋,被裹成木乃伊的左臂现在已经完全不能起到攻击效用。
右手上的手铐仍没有被解开。
娜塔莉亚特工坐在床边,恰巧是他攻击范围外的一把椅子内。未记名认为这样的安排是源于刻意,倒不是说这位明显战斗技巧高超的女士会害怕他的袭击,而仅是为了给他增加一种“无能为力”的心理压力。
“……问吧。”未记名与她面面相觑,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以对了足有几分钟,才慢吞吞地开口道。只要不是一把步/枪正指着他的头,这样用目光杀人的心理战术对他并没什么用处,反而会让他想要回到那种被称之为“睡觉”的休眠状态中。
闻言,娜塔莉亚特工的眼神终于褪去了关怀和温柔的假象,露出利刃般的锋锐,未记名精神一震,笑容慢慢扩大,这样才像样子。他想起了绝地岛上唯一的玩家好友,那也是位强势到不可思议的女性,娜塔莉亚特工现在的姿态与她几乎重合。
“你是谁?”她从最基本的问题开始,耳机的另一头,技术人员已经准备好了在数据库里输入任何名字,可惜他们注定要失望。一如面部和指纹识别系统在这张脸上失去了作用,男人的名字也绝不会在任何一个资料库中出现。
“我叫未记名。”
“你身上的血,是谁的?”娜塔莉亚特工决定放过这个话题,转而问出最关键的疑问。未记名被带回来之后,他的物品受到了最严格的检验。
除了那个看起来滑稽异常的金属头盔,一把再普通不过的P92手/枪,和一柄平底锅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白衬衣上已经干涸的血迹。DNA检测显示这些血并不属于未记名自己,或者当时在实验室的任何一个伤员。
所以问题来了。在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实验室里之前,他杀了谁?
这就很难搞了。
未记名眨眨眼,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个被自己击杀的玩家的名字,于是他选择很诚实地回答:“我忘记了。”
——
“我忘记了。”
监控室,国安局长,突击队长和一位男性特工无言地看着娜塔莎运用她的审问技巧。视频里,褐发蓝眸的男人挑挑眉,轻松道。提到这个问题时,他的态度平静过了头,完全看不出刚才那个疯子一样将自己双臂扯得满是鲜血的样子。
他对于杀人的态度是完全的习以为常,并且丝毫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道德问题。
特工觉得自己脖颈后的汗毛都要直立起来,只能逼迫自己不要在局长和队长面前丢人。他完全想不到什么样的环境能培养出这样对杀人丝毫不在意的冷血动物。正直的队长已经皱起眉头,表达出了自己对未记名三观的强烈谴责。
“你还记得多少?”娜塔莉亚不依不饶地追问,女特工完全没受到未记名冷淡态度的影响,将谈话的主权牢牢握在手中。
“邪恶组织,实验室,头挺疼的,其他就没有什么了。”未记名露出和善的微笑,探出唇边的小虎牙也被高清摄像头捕捉个正着。局长忍不住想要扶一扶眼罩,他预感到这个疑似雇佣兵或杀手的男人会是极大的麻烦。
详细的医疗报告确实显示男人有极其严重的脑震荡,失忆也不是不可能。但他的出现实在太过蹊跷,不得不防。
既不能让他待在满是机密的国安总部,也不能不明不白就把男人关进监狱里去——倒不是特工机构没有这个先例,但突击队长史蒂芬·罗杰过剩的正义感,绝不会允许他们把一个有可能无辜的人,扔进重刑犯监狱里永不见天日。
所以谁三观最正,锅就应该丢给谁。
“队长,请你将他带回大厦,由你的突击者小队进行看管。”国安局长看向队长。
在突击者小队的地盘上,不但有二十四小时智能监控,还有一整队世界上战斗力最强的“看守”,完全不必担忧男人能悄无声息地逃走,可以说是万全的办法。
接受了这个安排,罗杰队长本身对这个突然出现在战场正中央的人不是没有好奇,但责任感催促他放下探究的欲望。走向病房的脚步平稳有序。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站在单向玻璃外观察病房里的男人。凌乱的褐色头发可以称得上蓬松,可能是因为失血或者疼痛,未记名脸色格外苍白,但谁也不会忽视他身上几乎是溢散开来的危险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