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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英上恒山那天,是澄碧陪着她的。
恒山派满门都是女子,由澄碧陪着程英倒也正好合适。
她们递了拜帖,收拾了几件衣物便上了山,接下来的几日,她们会在恒山小住一段时间,等住够了,澄碧便会带着程英返回黑木崖。
离开前,澄碧偷偷找到江云楼,郑重的对他拜了一拜。
“公子,婢子只盼……只盼有生之年,还能再侍奉您一回,等您看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您一定要回黑木崖啊。”
竟像是在做最后的道别。
江云楼笑着扶起她:“胡说什么呢,可莫要让你们教主听见了,不然就该骂你了。”
他的语气里始终带着轻松的笑意:“我好的很,你放心。”
而转头,却是开始盘算起了接下来的行程。
他心里很清楚,接下来要去游玩的地方,或许就是他这辈子最后的风景了。
江云楼原先打算的很好,先去一趟华山看看令狐冲,再去看看江湖上风头正盛的福威镖局,最后再去京城,看一看这个朝代的皇城。
如今却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体内的寒气早已压制不住,可以调动的内力亦是所剩无几,自己如今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江云楼心里比谁都清楚。
他左思右想,最终对东方不败道:“东方,你选一个吧。”
他想最后为东方不败做点什么。
“选一个你想去的地方罢,我陪着你。”
东方不败闻言抬起头,手里捏着一封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信,缓缓点了点头。
那之后,他们便上路了。
一辆马车,两个沉默寡言的神教弟子,还有跟在马车旁边的一黑一白两匹骏马。
江云楼没有询问目的地,东方不败往哪里走,他便看哪里的风景,吃哪里的美食。东方不败不再管他吃什么喝什么,路边卖的糖葫芦,当地酒楼的烤鸭,陈年的女儿红……只要是江云楼想要的,他都让人买来,甚至在江云楼不再喝药的时候,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路走的十分悠闲,一直从春天走到夏天,不知不觉间,又到了可以采莲的季节。
江云楼看见湖中采莲的一群少女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地方他曾经来过。
穿过那片树林,便是废弃已久的陆家大宅。
程英和陆无双的家。
他走下马车,发现去年离开时还破破烂烂的陆家大宅如今却是收拾的干干净净,墙上的血手印没了,还刷了一层新漆,破败的木门换上了新的红木门,院子里种满了牡丹花,花团锦簇,精致好看的堪比他们在黑木崖上的房子。
黄衫少女们推开门,微笑着将他们迎进去。
江云楼走进焕然一新的厅堂,惊讶道:“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东方不败牵着他,走到椅子上坐下,才道:“去年离开时,我就叫人收拾了这里。”
他又道:“待程英长大,桑三娘自然会把这座房子还给她们。”
江云楼好奇道:“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东方不败想来的地方居然会是这里。
东方不败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你曾经说过,你是从这里来到了锦朝,又梦见昔日好友托梦给你,让你回这里寻找回返大唐的路。”
江云楼哂笑:“我不是回来过了么,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回去的路。”
他觉得东方不败真是被他折磨坏了,当年明明是个对“托梦”一说不屑一顾的人,如今却亲自带着他回到这里,要找什么回大唐的路。
东方不败的神情更加古怪了,他似乎是想对他笑一笑,那笑却没有真的展露出来。
红衣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沉着脸转了两圈,便背对着江云楼,站在了窗子前。
他的手指无意识的叩着窗台,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阴沉。
江云楼如今也算十分了解东方不败了,他愣是从东方不败的一连串行为里品出了惶惶不安的味道,不禁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良久,东方不败才率先开口道:“长生,我其实……”
“东方。”
江云楼打断他的话,语气淡淡的。
“我不想听。”
第74章 离开倒计时1
从那日起,江云楼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他掉头发, 吃不进任何食物, 整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 从早到晚提不起精神,东方不败原以为他是猜到了一年前的真相, 受打击太大,又生自己的气才不肯吃东西,忍了一天后就硬给他灌了一碗清粥, 不想没多久, 江云楼就全数吐了出来。
江云楼不是不配合, 而是忽然之间就真的吃不进任何东西了。
吃多少便吐多少不说,还夜夜不能安眠, 而每次从床上起来, 东方不败都能在枕头上捡到许多属于江云楼的白发。
本就短暂的日子, 似乎流逝的更快了。
有一日东方不败在夜里惊醒, 发现江云楼不在了,他猛然爬起来, 跌跌撞撞的就往外冲。
他实在是困极了, 一日一日守着江云楼, 东方不败自己也会疲惫,不想他难得睡的沉了些,江云楼就没了。
东方不败将家中的仆从侍女全部唤醒, 怒不可遏的让他们四散找人,一阵人仰马翻后, 最终在马厮附近找到了江云楼。
江云楼坐在墙角,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垂着脑袋,闭着眼睛。他披头散发的,单薄的里衣被汗水浸湿,一副濒死的模样。
东方不败赤着脚走过去,用力将江云楼揽进怀里。
人还活着。
他双目赤红,只觉得胸腔里有一股火在熊熊燃烧,烧的他愤怒又绝望,一颗心几乎要撕裂成两半,他歇斯底里的吼道:“你要干什么?!”
前路毫无希望,日子只能一天天的熬,受折磨的也不只是江云楼一个人。
江云楼睁开眼睛,冲他虚弱的笑了一下。
这是他郁郁寡欢了十天后,头一次对着东方不败笑。
他说:“东方……我刚才差点就死掉了。”
他半夜梦见了师父和小时候的浮云,悲从中来,便想来这里看看马儿过得怎么样、是否安好,他整日拘在屋子里,指不定哪一天就悄无声息的走了,怎么也得跟浮云打个招呼,道个别。
不想刚走到马厮附近,便觉得眼前一黑,天地都在旋转,江云楼勉强往墙上一靠,整个人就短暂的失去了意识。
死亡……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滋味罢。
浑身雪白的马儿不安的在马厮里踱步,时不时冲着江云楼的方向嘶鸣一声,显得十分焦躁不安,若不是绳子系在马栓上,它早就冲出来拱人了。
江云楼靠着东方不败的身子,喘着气,低低道:“对不起,我,我好后悔……我不该跟你在一起,得到又失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
东方不败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厉声道:“难道我连拥有的资格都没有了么?!”
江云楼惨笑道:“东方,你不要再执着了……你其实也不是非我不可,良人……总会有的。你要早作准备,我陪不了你了……”
东方不败恨声道:“江云楼!你给我撑住,撑住!我让你回大唐!我让你去见你的家人!你听到了没有?!”
江云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里有最后的一点亮光,似乎是思念,似乎是期盼。他轻轻点了点头,便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白马跟疯了一样在马厮里横冲直撞,赶来的仆从们吓了一大跳,他们赶紧冲上去安抚马儿,又有几人帮着东方不败背起江云楼,更有人跑去拍门通知大夫,一夜的兵荒马乱。
好在江云楼始终吊着一口气。
心里有了执念,都是舍不得咽下这最后一口气的。
一日一日的煎熬中,他们终于等来了江云楼的生日。
如以往的每一年一样,是个春光灿烂的好天气。
东方不败亲手做了一碗长寿面,江云楼喝了汤,嚼了两口面,便算庆祝过。
——江云楼,竟然已经二十有一了。
那之后,东方不败亲自收拾了江云楼的东西,放进鎏金箱子里给马儿背上,江云楼的马儿温顺的任由东方不败折腾,只乖巧的站在院子里,好像清楚他们马上就要上路了一样。
东方不败自己的东西却带的不多,几件衣物而已,剩下的他都没有心情去收拾。
东方不败推开卧房的门,就看见江云楼已经穿戴好衣物,静静的坐在床榻上等他。
病弱的男子侧头看着外面的黄昏,眼神温和而清亮,就如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身上穿着青色的衣袍,外罩一件织锦披风,原本合身的衣服如今已经宽松了一大圈,一头白发则利落的束在脑后,一向苍白如纸的脸上破天荒的出现了血色,再加上那双眼睛,看起来神采奕奕,精神的很。
东方不败喉头一梗,心里头划过的是回光返照四个字,他将两双手背在身后,面色如常,故作镇定道:“等天黑了,我们便出发吧。”
江云楼轻声问他:“这里的下人呢?”
东方不败回答:“他们是买来打理宅子的人,我们走了之后,还是留在这里看守宅子,至于大夫,明日一早便会回城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