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明,”他放软了声音叫他,“还醒着么?”
男子挪了一下身子作为回应,显然是不愿醒着了。
“那就睡吧。”少侠弯着眼角笑了笑,尽管他瞧不见。
可方思明却是很执着,把被踩到的手摇摇晃晃地伸到了他眼前,“疼。”他再次含糊不清地强调了一遍,语气有些委屈,“胡来。”
怎么就成了这副娇惯模样?真是醉得不轻。
意识到这一点,少侠生出几分欣喜;又因为这份欣喜再生出了几分可疑的羞愧:君子坦荡荡,他的好友喝多了,他有什么好开心的呢?
可是毫无疑问,他的胆子的确是大了不少。
“思明?”少侠唤着朋友的名字,挨着对方的身体凑近了去看他。几绺雪白的长发滑落下来盖住他的眼睛,被少侠虚虚拨到脑后。
“嗯。”现在的方思明异常温顺,安安静静地倚着船壁,缓缓地眨着眼睛。忘掉那些阴郁的血光和刀光,他的眼睛原来是极澄澈的——现在里面的星子迷迷蒙蒙,落着夜空、落着湖水,也许里面还有几百个摇摇荡荡的自己。
“思明——”少侠觉得他这模样可爱,便又逗趣儿似的拿腔作调地一声声唤他,“思明?思—明—”
他唤一声,方思明就跟着应一声;他唤得长,方思明就应得长;他唤得短,方思明就也学他应得短。
少侠起初是逗他,最后却在对方迷迷糊糊的哼哼声里失了魂魄——心底异常的情()迅速放大。
不,他从来不是只想和他做朋友。
——像花籽对风,猫对春天,男人对女人……抑或男子对男子。
喉头呜咽了一声,少侠几乎要颤抖着俯下身去。
不,不可以的——
他这一厢烈火焚心般地难受,那一厢的方思明又不依不挠地把手凑到了他的眼前。
“你刚刚踩疼我了。”醉酒的人已经累极,神色都是困倦的模样。却仍睁眼歪着头,怎么也不肯放过方才小小的“事故”。
死都改不了这个臭脾气。少侠在心里骂他一句,想起这人从前说的“别人伤我一分,我定要给他十分颜色”。
——那我对你有十分好,你可能感受到一分?这话他没脸对醉得不省事的方思明问出口,方思明却在黑暗中不耐地蹬了他一脚,愈加得寸进尺、愈加委屈地把手凑到他他眼前。
“疼。”
脱掉了尖利的护甲,美人的指尖圆润修长,在盈盈月光下泛着饱满温柔的颜色。
“好,我道歉。”少侠失笑,却终于服气,伸手把他的手握在掌心,轻轻往上呵了呵气,“还痛吗?”
对方不答,闭上眼,只扬了扬下巴作为回应。
天阶星河转,枕上梦魂惊。
他似乎看见方思明隐隐约约的喉结在雪白的皮肤下滚过,他像是能够幻想把它一口含.在.嘴里的脆弱模样,他在昏暗的光线中分辨出那东西比寻常男子更纤巧些,而东西的主人眼角噙了红,挑着半醉不醉的眼睛,神色悲悯地看他。
他为什么是这种表情呢?少侠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白发的男子像观世音渡凡人一样低下头,冰凉冰凉的手握在他滚烫的隐秘处——
啊……少侠忍不住shen yin起来。
太烫了,那里太烫了,只有他算是救赎。
不……
喘.息着惊醒过来,少侠往身下摸索,果真是一片难堪的湿 。
☆、第 3 章
后半夜的时候船里进了水。
少侠倚在船舷上睡得迷迷瞪瞪,突然就觉得脚下一片清凉。一睁眼,赫然瞧见船底上一片黑魆魆的小孔,而冰冷的河水正争先恐后地冒着气泡儿往船里钻。
真是糟糕!少侠哀叹了一声,匆忙拿东西去堵,却半点效果都不见,眼睁睁看着水漫到了脚底。
八成是被偷了船的渔人们想出来的馊主意!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怒从心头起,转身去瞪犹自睡得正酣的方思明:这家伙不知有什么毛病,自从偶然一回搭了小船之后就得了劲,非喜欢趁半夜的时候拉他去“借”渔人的命根子。记性好的时候偷偷留几锭银子,记性不好的时候……总之偷偷摸摸、先斩后奏,实在不能怪别人想这么个办法来损他们。
“多大的人了,还爱干这档子事。蠢。”少侠暗自嘀咕,又顾虑方思明难得睡得沉,还不敢嘀咕得大声。不放心地伸手往他身上一摸,还好,倒还没渗着水。
“这次还真轮到我给你擦屁股……”少侠自认倒霉地站起来,摸出船舱去寻工具,可摇摇晃晃地还没站稳,便听得岸上一阵吼声:
“吴老二的船在那里!”
“快上!”
“逮住他们!”
密密麻麻的火把沿着河岸亮起来,宛如黑夜中魑魅魍魉的眼睛,男人们大声喊叫,一时间脚步嘈嘈,接着就是壮汉扑通扑通的入水声。
“小贼!还不快给你姑奶奶滚下来!”
“他娘的小瘪三,老子今天豁出去不要这个船也要争口气!”
江南的男人们从来都浪里来去,水性极好,不多时就扑腾到了小船附近,他们个个儿手上抡了木棍,死不要命地往船身上砸。少侠震惊至极,又恐伤及无辜,只好催出全身内力把小舟笼在光圈中,将将只能抵挡一时半刻。
木板上被敲出更多破洞,小舟咕噜咕噜地叫唤着,泄得越发欢畅。
“完了。”少侠虽然人称武林新秀、青年才俊,却真真是个坐正行直的好孩子。他的一只手还堵在原先的口子上,目瞪口呆地咂了咂嘴——五大门派的英名当真是要阴沟里翻船。
要不把方思明的面具弄下来遮遮脸吧。少侠绝望地想。
“快闭嘴!”正是这等闲之间,耳边传来了熟悉的低呵声。少侠还没来得及安心,七窍就被方思明蒙了五窍,眼前结结实实地一黑,猛然跌落到了他的怀里:
身边劈天盖地的水花平地而起,风浪卷了妖气一般呼啸起来,瑟瑟发抖的船蓬被巨浪撕成两半,不晓得方思明在那个旮旯一滚,他们就和两根油条儿似的落入水中。
初春的水真凉,少侠丧失了视觉,触觉就格外敏感,自觉跟个鹌鹑一样被方思明锢在怀里,忍不住挣扎起来,狼狈又可怜。
“唔……”脸上漫起可疑的红色,他用哼哼表示抗拒。
“别动!”方思明用气音吐字,手上的力道一分没松,“人还没走。”
不晓得方思明是哪里修来的歪门邪道,在水里还吐气如常;少侠只觉得自己要被憋得断气,只好拼命在水里眨着眼,逼得方思明松开了蒙在他眼上的手。
“可以出去了”,少侠伸手跟他比划。
“难缠……“方思明甩了甩手,很是嫌弃的样子,却半分不为所动,“要是没有你,我哪里要躲在这种地方……如果出去被看到,你师父的脸就要丢尽了。”
他的话反而比平时多,眼底带了抹婉转的红,跟着水波摇摇晃晃,似乎还有几分醉意。
可真的太近了!
难耐的热度紧贴着传过来,湿透的衣料宛如废物毫无用处,脑袋又缺氧,少侠一时间浑浑噩噩起来:
他曾经被教过如何取悦男人和女人……其实何必呢,即使他什么都不做,只这样无情无心地站在那里,我也情愿……
想到此处,他抬了朦朦胧胧的眼睛去看方思明。
许是他看上去意识涣散,方思明在那厢抖了抖。
可别真的被闷死了。
随后少侠的后脑勺被轻轻扣住,方思明垂着眼,柔软温热的嘴唇覆了上来。
他的唇齿比他本人要温柔缱绻得多,交叠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温热的呼吸凌乱缠绕,赖以活命的气息在水中缓缓绽开,而少侠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却是“完了”。
春水流波,正如少年的款款之愚。
片刻之后他们终于像海草一样浮到水面上,发怒的渔夫们果然已经很远了,远在千重山水水雾之外;少侠仍双手环着他,方思明便把他黏在脸上的头发一点点拨开。
他的心根本没有那么硬啊。少侠想着,几乎在这水里战栗起来……脸上火热的烫被卷到冰冷的河水里,又带来另一波。
方思明也住了口,微微仰着头,第一次如此坦然又温柔地看他;他的身上还残余着丝丝缕缕的酒香,催发着荒唐邀约。
月色清凉如水,雾气空濛,一时之间月色与水色失了界限——
“思明兄,我是真的喜欢你。”刚刚被他救了的年不知天高地厚地凑过去,把手指伸入男人湿淋淋的发间。
月白衣衫在水中飘荡起来,划开缱绻的波纹,暗示某种放荡的允诺。
今晚的月亮是真的好,好得像是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境。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少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心上人把外袍盖在自己身上,上面还有梅花酒的清香;
他梦见他对他敞开,身体沉默而热烈,却始终神情哀戚;
他梦见万圣阁的飞鹰落在窗棂上,然后剑光冲天,金甲染血。
不!
骇出一身冷汗,少侠从混乱中惊醒过来,双手摸到客栈温软的锦被。而方思明半倚在床的另一边,发梢微湿,只着寸缕,若有所思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