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就好像,好像自己真的变成了连自己都要抹去的存在呢。”李飞音道,“家主,十一年前,你听闻白雪观遭难,从扶棺送葬的队伍中奔出,丧服都没换下就去送开放驿道的门牒时,也曾是真心实意地信仰着‘遇不平,刀出鞘’的聂氏家训吧。”
他也曾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直到,真相大白。
聂怀桑与李飞音并肩而立,两人看着月影婆娑的池塘。聂怀桑道:“飞音,有臣如你,怀桑之幸。”
杨柳岸边,聂怀桑的声音逐渐远去:“飞音,用薛洋是一步险棋,若不是眼看魏无羡与蓝忘机越走越近,聂家扳倒蓝家无望,我本是不会用的。”
“薛洋此人固然十恶不赦,但你仔细想想,金光瑶对他有知遇之恩,之后翻脸无情,他在遇我之前,可有报复?”
“何况我总觉得,这次见面,薛洋变得不一样了。在金麟台时,他分明是只野气暴戾的兽,而如今,像个认礼识文、会喜会笑的年轻人了。以前他在金光瑶身边,最爱的消遣是割掉人的舌头泡茶,而昨天,我看他闲来无事竟在和自己下棋,左手那白子尤其精妙……当然,或许是我也被他蒙蔽了……”
“对了,我在姑苏遇见江澄。他这人你知道的,不苟言笑,却问了好几次你,想必你那位儿时好友傅姑娘对你很是惦记啊,哈哈……我当然也为你打探了她,她一切安好。”
这是一面古色古香的镜子,背后刻着“引魂宝鉴”四字。薛洋将它翻过来,镜子中却照不见自己的脸,只有白茫茫的浓雾,一如义城。镜子正面的两边还刻着两行小字,右边那行写的是“胎光爽灵幽精,三魂阴阳精血化成”,左边那行写的是“喜怒忧思悲恐,七情生死幻障为引”。
薛洋想起聂怀桑告诉自己的:“我在蓝氏禁书室里查阅古籍,里面写之所以记载这面宝鉴,是因为蓝氏先祖曾用此法使道侣复生。书中还记载,蓝安能走出心魔梦境,是因为佛法精湛,他也是古往今来唯一能全身而退、未沉沦迷津之人。当然,各大家族难免都会对祖先大加吹擂,信不信由你。”
薛洋将锁灵囊、自己与镜子依法布阵,咬破手指将血抹在镜子上,又轻柔地将血抹于锁灵囊上,催动咒法,用血为自己眉心画上一抹,三方就此结契。
引魂宝鉴发出淡淡光芒,纯白如霜,那是晓星尘魂魄的颜色。
薛洋眼看镜子里的浓雾消散,镜子中照出一抹他日思夜想的人影。
晓星尘。
晓星尘!
薛洋猛地向前,目眦欲裂。
“道长……道长……”他一眨不眨地望着镜子,虽极力想保持自己神智清明,却忍不住呢喃出声,“晓星尘。”
晓星尘在镜子中长着完好眼睛,人如其名,是一双落满星辉般顾盼神飞的双目。
但他看见薛洋,清逸的脸上却充满悲伤,对他摇了摇头,口形无声说着:“不——要——进——来。”
薛洋忽而笑了,柔声道:“你不想要我进来吗?”
“晚了哦,道长。”薛洋已无法自持,意乱神迷道,“我不走了。”
光芒过后,阵中一镜一囊而已,不见薛洋。
引魂宝鉴中,两人并肩离去,一人本是盲者,此刻双目健全。另一人本缺小指,如今十指俱在。
皆已人非。
==========================《不遇》第一章.人非·完=================================
这一章故事梗概是:让洋洋复活!让洋洋手臂回来!让洋洋有后台!让洋洋小手指回来!让锁灵囊回来!让洋洋去复活晓星尘!
这一章对原文的脑补有:解释聂家怎么破除刀道诅咒,解释为啥宋岚当年不去解围而是聂大解围,解释阴虎符怎么落到瑶妹手上的。
这一章我最喜欢薛晓在义城各种温馨甜蜜的回忆杀。
第二章 木石
木石01
薛洋立在山清水秀的春意中。阳光透过茂盛的树冠洒下明媚斑驳。他被山林间的和煦包裹,仰头看见蓝天白云,闭目便有花草芬芳入肺。
彩蝶灵动地在他脚边飞舞,处处都是盎然绿色,野兔跃过山涧,他一抬手,一只婉转歌喉的黄鹂飞落于他掌心。
“这就是传说中凶险诡谲的亡魂幻境,”薛洋对那黄鹂道,“而你魂如其人,如此纯净。”
晓星尘的歌声穿林拂叶而来。
薛洋心跳若鼓,循着歌声很快看见正在登山的晓星尘。他依旧穿纯白道袍,黑发如瀑,精美的霜华配在腰间,没有系着覆眼白布,动作优雅飘逸,背影仙气蹁跹。
薛洋跟紧那背影,贪婪地凝望,见晓星尘怀中抱着个男童,不时抚摸男孩头顶,口中轻唱歌谣不停。
“义城与你朝夕相处三年,只听你在极高兴时哼过几次小曲,可惜脸皮太薄,一旦察觉我和小瞎子在听便立刻住口。”薛洋心道,“你今天遇见什么事了 ?纵歌登山,兴高采烈。”
晓星尘在山涧边停下,让那孩子坐下休息,就着溪水为男童洗手洗脸,又殷勤地去整理孩子的辫子与衣衫,嘘寒问暖,似乎全身上下都在微笑。
薛洋皱起眉头。
晓星尘走走停停,走路必然将孩子抱起,一旦停驻便喂孩子泉水野果,孩子与他稍显亲密他就微笑得更深,若非此时的晓星尘不过十五六岁,简直就像个溺子成狂的父亲。薛洋看得眼红,有意无意捏断树枝,但晓星尘只围着孩子转,素来心思缜密的一个人,竟对那动静不闻不问。
等晓星尘从袖子中拿出一颗糖果,男孩举着双手去取,晓星尘笑出声来,亲了孩子一口时,薛洋已忍无可忍,上前一把从背后圈住晓星尘,将头埋在晓星尘脖颈,虎牙露在晓星尘耳垂处,哑声道:“那是我的。”
晓星尘此时不过少年,身高才到薛洋鼻子,薛洋正要不管晓星尘愿不愿意,将他抱上降灾劫走,却忽而被一群人团团搂住:“大师兄回来啦!”
高低不同的胳膊缠上晓星尘,自然也缠上了黏在他背后的薛洋,薛洋心中恶寒,被挤开时,大腿上还挂着个孩子。他看见晓星尘微笑着一个个头顶摸过去,明白晓星尘的魂魄眷恋哪里了。
抱山。薛洋心中一动,想抱山散人有长生的异能,宋岚眼睛她能救,宋岚那舌头十有八九也是她给的,若能从晓星尘的回忆中探出她老人家清修之处,晓星尘的眼睛不就有救了吗。
不过一双招子,就安在晓星尘身上,就让他永远摆脱不了我,永远亏欠着我,薛洋恶狠狠地想,看他还怎么嫌弃我恶心!
那一大帮师弟师妹们乌泱泱拥着晓星尘步上最后的石阶,阶梯尽头镇着一座道观,薛洋心想:“若我现在能摇身变成少年时,就装成他一个师弟混进去。”
不过一个念想,他忽而感到视野微微降低。
薛洋何其机敏,顿时钻进人群,冒出头贴住晓星尘,乖巧道:“大师兄,你从山下哪里捡的孩子,我帮你抱。”
两人此时一般高,不过薛洋天生一张稚气少年的脸,笑起来简直没有人可以拒绝。
他恨不得立刻将那男童从晓星尘身上拽下来撕碎,再迎风丢出十万八千里,晓星尘却避开他,微笑道:“师兄不累。”
他见薛洋懵了,大概是心有内疚,腾出一只手捧住薛洋的脸,冲他展露个清风明月般的微笑。
他离开时,薛洋面无表情,拽住了他的手。
然后笑嘻嘻跑上来与晓星尘并肩,撒娇道:“那我牵着师兄走好了。”
他左手五指健全,与晓星尘十指紧扣,都说五指连心,所以现在指尖微微发抖,一半是因相思得见而激动,一半是因担心被残魂察觉而紧张。
好在就如上山时的动静、观门口的相拥,晓星尘对凭空出现的冒牌货师弟毫无觉察。薛洋堂而皇之地进了晓星尘自幼生长的地方,心中溢满悸动,目光逡巡,见这道观挂着“方寸观”的匾,门口刻着一副对联,右左分别是“月倾三星”和“士不得志”。
“好古怪的观名,好不祥的对联,难怪你下山尽遇晦气事。”薛洋腹诽完毕,又自忖道,“也对,谁人沉浸在内心深处的妄想中还会保持理智同警觉,这里的晓星尘毫无防备,我正好大大方方粘着他。”
薛洋黏在晓星尘身边,眼见无论哪位稚嫩可爱的师弟师妹想抱一抱那孩子,晓星尘都微笑摇头。薛洋冷冷看在眼中,噗嗤笑出声来。
晓星尘疑惑道:“师弟何故发笑?”
“我笑你原来是这样的道长,”薛洋悠悠道,“明明是个爱不释手的占有狂,偏要撑什么明月清风。”
薛洋说的没错,晓星尘对那孩子全然是丧心病狂地宠溺,读书时抱在膝头,睡觉时圈在怀里,喂糖时任那孩子含着手指吮,薛洋阴阳怪气地讥讽也无法让他知羞。若那孩子是个婴孩或残障也就罢了,问题是眼看已有六七岁,睡饱了就满山祸祸山鸡野兔,一下就能爬到树上,手脚麻利不知毁了晓星尘多少茶具,玩脱力揪着一大把蒲公英睡在山坡上,晓星尘都是温柔地将他抱回家。
一旁的薛洋忍不住酸溜溜道:“师兄,你这样溺爱他,师父不会不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