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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二沈谢]以吻 (是耶非耶)


他恍然明白他早已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不过是跟自己道一声别。

熟悉的气息混合着血的腥味,身体倾倒过来,贴着自己的胸膛滑下去。
他记不清那个稍纵即逝的刹那,那人是否曾经朝他伸开手臂。

像一个轻如羽毛的拥抱。

怎么可能。即便是梦境他也无法相信。
那人宁可死也不肯回到他身边,是只想独善其身还是爱上了人间的美好,他都无从得知。
他抓住他伸向空中的手,他记得他是如何在他怀中冷下去,像那些从下界带回流月城的花朵,断了根脉,盛开的形状只能维持三日,然后就会在眼前凋零殆尽。
他恨他的背叛,更恨这种眼见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的挫折感。
……如何能就此放手。

一刹那心中空空洞洞,神智悬着,像溺在水中,在梦与醒的边缘极力想要抓住些什么。
然后他发现手里的触感还在。
并不冰冷,贴着自己的手掌,在手心交握处拢住一团轻暖的热度,又沿着手臂透过来。
……令人安心。
眼前的情景模糊下去,像被风化的壁画褪了颜色,渐渐隐没成一片茫茫的白。


再张开眼帘已是清晨。
壁上铜灯伸开金属色的枝杈,窗上挂着流苏,布幔起伏成一道一道的水波。光线将殿内的一切重新染上鲜明的色泽。

束着发辫的头伏在床沿,面具还戴着,他曾严令他除寝息之外不得取下,他便乖乖听从。
一只手臂垫着额头,另一只被自己握住,掌心相扣。
——依旧是跪着的姿势。
他无声地轻舒了一口气……像这样平和安稳地醒来,数十年来都不曾有过一次。

并没有任何声响,然而初七仍是觉察到了什么,从床沿抬起头来。
视线一抬起就触到沈夜的目光,而后忽然想起自己的手还在主人手里,神智立时清醒。
他将手抽了回来,低首行礼。
沈夜望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他,跪了一夜?
初七不语。
沈夜习惯了他平素在他面前寡言,也没追问,只是吩咐他,回去歇息吧,今日不必跟着了。
初七却不肯动,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说,属下无碍,请主人放心。

啧。
沈夜想这四年来他要他所做的事情几乎每件都完成得很好,惟独在爱惜自己这件事上,从不留意,简直算得毫无觉悟。
他于是便由他跪着,自己去外室更衣。
绕了一圈回来,叫他起身,虽未踉跄,身形却是迟缓的。
沈夜看在眼里,暗自摇了摇头,终于换了不容辩驳的口吻命令他去休息。


……无论如何,他还是将他留住了,尽管是以这样的方式。
这一夜沈夜终于开始相信,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从前背叛他的逆徒,他是初七,是流月城第七个傀儡,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从今而后,只跟从他一人。

他走出殿门,昨夜的阴霾并没有一直盘踞天空,晨风吹来,将头顶那片蔚蓝扫得干净透明。
回想起一睁眼时看到的情形,他仍是忍不住腹诽:
——就算忠诚也不必做到如此,这张床你又不是没睡过。
转念再想,他不记得了,况且以自己这四年来对待他的态度他确实也没这个胆量。嘴角便又微微扬起。
罢了。


晨曦乍现。时日尚早,岁月还长。
若说天意弄人,来来去去总不肯遂人愿,却又在千回百转之后留下一线曙光。
那些不可言说的愿望变作了无望,是或不是,想或不想,早已无人能证,然而命运却会在绝境之后峰回路转。像被风吹散的沙丘,亿万沙砾流动散失,顷刻便不复存在,却在某时某刻另一个地方重现出原来的形状。
看似残酷无常,又何尝不是一种成全。

[风]

太初历六千六百零四年。芒种。

负责守卫主神殿偏厅入口的小祭司觉得今天身体不适。
除了身体不适她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解释了——她今天接二连三地眼花,而且还出现幻觉。

先是神殿外一棵树的枝桠不太自然地摇了摇,她刚要去查看,忽然一阵凉风拂过,扑面而来的凉意将她额前的发丝吹开,她下意识眯起眼睛,那风便停了,无迹可寻。
台阶下一个人影也没有。
只是风而已,多虑了。她想。

而后朝殿门而来的人她认识,墨绿外袍,金穗流苏,标志一般的单眼眼罩,更不用提那头银发和胸前插着的蛊笛。她连忙恭谨行礼:七杀祭司大人。
瞳并未回话,径直走了进去。
这情形倒也稀松平常。

然而下一位来者顿时让她瞠目结舌——
依旧是墨绿外袍上挂着金穗流苏,依旧是银发蛊笛,甚至眼罩外那只眼睛里的冷漠无视都毫无区别。
她一时怔住,直到对方从她眼前三尺不到的地方走过去,她才恍然清醒地低下头:
“七……七杀……祭司大人!”
唔,话都说不利索了。


沈夜远远看着那个从地毯尽头走进来的人——确切地说是两个人,一前一后,一模一样,总算知道此前来通禀的侍女为何一脸惊惶。
他摇了摇头,问瞳:
“……幻蛊?”
“不,这一种是分身蛊,所造分身比幻蛊更真实一些,只是持续时间有些短。”
两位七杀大人一起开口,动作一致,口型一般无二,看起来十分诡异。然而无论是哪一个表情都很淡定,好似这一路造成的惊吓都与他无关一样。

沈夜在两个人影间瞥了一眼,视线停在前面那个身上:
“制蛊之事我无意干涉,但此类试验以后不要在人多的地方做……你此来何事?”
瞳在沈夜座前站住,身后的分身忽然变得稀薄起来,像冻硬的雪开始融化,整个人迅速地变成了半透明状态。他按惯例抚胸行了一礼:
“导致魔化人突然爆发的原因我已找到,日后稍加注意不要接触几类物质便可。只是这些人已经神智全无,如何恢复仍无进展。”

沈夜说,魔气熏染本非万全之策,倘若实在无法,不必勉强。
说完想起什么,又问,上次被打伤的人可有受到魔化影响?
瞳说没有,不过那个魔化人损坏了通往居民区的防御机关,一时难以修复。
沈夜皱眉,说此事我已知晓,不过以你之能竟也会觉得棘手,倒是令人吃惊。
瞳依旧面无表情:偃术本非我所长。

事实上,流月城里能让七杀大人束手无策的偃甲并不多,复杂如破界偃甲和偃甲炉,也有图纸可循,这次不过是机关设置得较早没有图谱——又刚好是那个人所做的罢了。


七杀祭司大人匆匆出殿而去,进去时是两个,出来便只剩下一个。沿途的守卫都在忐忑中翘首等待后面那一位出现……可惜天不从人愿。

大祭司殿里安静无人,待瞳的身影在门外消失,沈夜便说了一句,出来吧,情形如何?
身后的方形石柱边显出一身黑衣的身影,初七单膝点地回禀:
“中层居民区和魔化人关押之处均已查过,并无异状。”
沈夜点点头,说如此便只剩下通道的防御机关了,可妨碍通行?
初七说,略有阻碍。
想了想又接了一句:那处机关拆了重装即可。

话虽没错,却实在轻描淡写。
这机关能拆掉的人不多,拆了还能再装上的……瞳若做不到,那余下的只怕一个也没有。
沈夜想恐怕整个流月城再没第二个人敢将此事说得如此随意。可他却是不自知的,这四年来藏在暗处作一道影子,极少接触偃甲,自然也不知道别人的偃术跟他自己有什么差别。

已经要他完完全全抛却了过往。
他曾经对偃术怀着满心热爱,现在却把所有都放在自己身上,曾经那双时时含着笑意的眼睛而今却被一张冷硬厚重的面具遮住,像一道屏障,把什么都掩盖起来。
究竟是在担心什么。
流月城大祭司向来只令别人敬畏惧怕,何曾对任何人任何事有过半分畏惧。偏偏放不下他。

初七仍在原地等待指示,沈夜于是说,去替本座把那道机关修复,速去速回。
“是,主人。”
也罢,自己做的东西便自己收拾吧。


中层通道处有几道曲曲折折的台阶,顶层连着一间敞阔花庭。一缕细瀑沿着旋转的水道倾泻下来,水声潺潺,听在耳中却有些嘈杂。

防御机关虽然结构精密,里里外外检查一次也就记住了。
然而此处是通行要道,来往的人虽不多仍旧有些麻烦。
初七坐在花庭对面的石梁上,一只手臂横在膝头,望着花庭深处一动不动。等了半个时辰,确信时机合适才纵身跃下,双足踏在青石地面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他并不想等到日暮之后再动手。
虽然那时候更隐蔽也无人打扰,但沈夜交代了要他速去速回,倘若等到天黑再回去复命,难免要让主人久等。

拆去外壳卸掉灵力驱动装置,将错位的导灵栓一根一根重新复位。手边没有太合适的工具,细微之处不得不多花些工夫,然而也并不艰难。
这东西他并没有接触过,记忆里从来没有。可下手时却是驾轻就熟的,好像只需看上一眼,那其中的数十处衔接,材质用度,一槽一孔,大小齿轮的形状咬合,就都会自动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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