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快回去。”伺候的媳妇见宝钗探头,忙惊叫一声,自己下车和车夫护卫们叽叽咕咕,商量着给几两银子就完事。
哪知道这躺在地上的人正是坊间一个专爱好吃懒做的地痞无赖,叫做吴老狗,他见宝钗的车华贵,上面又没有徽记,料想是普通的商贾之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又在宝钗探出头的时候眼尖看出来车上是个娇小姐,料想对方不敢纠缠的,因此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咬定说是要二十两银子的医药费。
车夫他们犯了难,他们几个不过是日常接送宝钗,路上又不敢耽搁,来回而已,谁身上带了那么多的银子,不得已去问莺儿,她身上惯常带着打点太监们的赏银的,谁知道可巧今日刚给延庆公主身边的小太监送了礼,身上只剩下两个金稞子,折合起来也不过三无两银子。
按理来说,这也不少了,可是那吴老狗见着金稞子做工精致,成色甚好,却觉着这是个大便宜,对只拿这么两个东西来糊弄自己深为不满,任几人好说歹说,也不肯让步,甚至扬言要加价。
他这么一闹,众人都指指点点起来,尤其是宝钗这头车马繁华,仆人成群,对面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丈,那话渐渐就不怎么好听了,只急的那婆子大冬天的出了一身的汗。她原想着这是个轻松的差事,没五天就歇一天,而且早晚两回,其余时间都清闲,谁想到出了这么回事。
薛家迟迟拿不出钱来,围观的人就指指点点起来,有个书生认出了他们家的马车,呸道,“嘿,他们家我可知道,前阵子听说薛家大爷在盘城关之战前屯了些粮食药材,如今高价卖给朝廷了,那可是一大笔银子,赚了不少呢,如今连撞了人都不肯赔。这些人的心啊,黑透了。”
另一个人附和道,“可不是嘛,看着和马车里坐的是个小姐,谁想到也这般心黑,也不知道有了婆家没有,日后谁娶了她,可算倒霉。”众人议论纷纷,声音不算小,传到了马车里,宝钗早就听到了,一时又是气苦,又不好辩驳。
莺儿见她这样,早急得不行,想要呵斥几句,宝钗却按住了她,让她去外面说一声,能不能跟着到家里去取。
他们这样服软,不过是因为众人都看着,虽知道这人不妥,到底悠悠众口,宝钗又是个姑娘家,名声最为紧要,不好过多纠缠的。
那人看他们这样退步,反而更为嚣张起来,嚷嚷道,“我才不去呢,你们人多势众的,万一到时候把我弄到僻静处打一顿,或者干脆杀人灭口怎么办?这么富贵的马车没有二十两银子,我才不信呢。”
见众人纠结,也料想到确实没钱了,吴老狗眼珠子一转,嚷嚷道,“你们没有,有人有。我看着小姐出门,身上一定是带首饰的,不如给我件首饰,我拿去当了换医药费,也是好的。”
这话说的混账至极,他不知道规矩,只知道首饰值钱,却不想哪里有大家闺秀把首饰轻易给人的,这话可算是犯了忌讳了,因此众人都是怒目看着他。
吴老狗见众人都不说话,周围人又向着他,正要再接再厉,忽然一个声音传来,“这位老伯受了伤,不知道可否让我看看,我想见识一下,什么伤要二十两银子来养。”众人回头,见一个锦衣青年越众而来,要看吴老狗的伤口。
众人只知道吴老狗受了伤要银子,见他可怜才围过来,没想到他却是狮子大开口,需知二十两便够乡下五口人一年的嚼用了,因此那议论声一下子就起来了,只是这回是冲着吴老狗的。
吴老狗见他这样,冷笑一声,幸好他早有准备,因此大方道,“伤了胳膊,我估计要几个月做不了活计,还要请医吃药,二十两银子,可不算多。”
来人正是荣锦,他本是步行回府,和宝钗马车的速度也不相上下,只不过因着马车上的徽记眼熟,想起了是和薛蟠的一样,才留心查看,结果却看到一出好戏。
他见薛家众人实在无招架,心中忽起了恻隐之心,便跳出来帮忙。
第36章 第 36 章
“那么, 便给我看一看伤口吧。”荣锦说着, 伸手去摸吴老狗的伤口, 刚一碰上就吴老狗就做疼痛状, 大喊大叫了起来。
荣锦去嗤笑一声, “你的伤看上去青紫,实际上摸起来柔软,并无受伤痕迹,若真的受伤, 应该是发硬才对。听说有一种草药, 专门能将皮肤染色成青紫的样子, 被人用来行骗。我看你就是如此, 何况我刚刚明明看到, 这马车行的极慢,和我步行的速度差不多了。你的伤看起来骇人, 实际上并无事, 撞是撞不成的。”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围观群众都轰然叫好起来, 那吴老狗灰溜溜的, 被人揭破,又看他衣着光鲜,怕吃了官司, 忙抓起金稞子,灰溜溜的逃跑了。围观众人也随之散去。
薛家众人见这样,赶紧上前行礼, 莺儿也扶着宝钗下车,对荣锦道了谢,荣锦看着宝钗蒙着面纱的身影,想着妹妹曾说过的两人遭延庆公主陷害之事,对她的胆识才情也颇为赞赏,两人闲话几句,因要宵禁也就告辞,宝钗这才知道此人竟然是西宁郡王,见他这样仗义出手,更觉钦佩。
待回家和薛蟠说了这事儿,想到上午那一回见面,更觉可亲,立马派人打点了礼品,第二天送去。
此时年关将近,薛家来了一人,口口声声说是知晓香菱的缘故,要见薛蟠,下人不敢含糊,忙先飞报了香菱知晓,她现在管着家,消息自然是灵通。
自少时被拐,如今总也有十多年了,对于故乡的记忆香菱是十分模糊的,但总归是日夜思念,如今听人说有了消息,如何能不急,立马就要差人去问。
还是薛姨妈稳重,拦住她道:“如今这人贸然寻了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如差人将蟠儿叫回来,让他帮着审问。”这话说的很是,香菱也是一时急糊涂了,立马差人去找薛蟠,要将事情问个端的。
薛蟠正和李长吉在外头吃饭,皆因那小院偏僻,李长吉也常做待客之用,不好从外头随意找厨子,要知根知底的才好,此时便到常去的酒楼来用,说来也巧,正是他们第一次吃饭去的那个,李长吉还被香怜泼了一身的酒。
两人刚动了几筷子,便有薛家的下人过来,说是府里来了个人,自称知道香菱的父母身世,让薛蟠回去看看。
薛蟠想了想,便要和李长吉说一声,让他自己先用,自己回去看看。
李长吉却冷哼一声,他早就对薛蟠对香菱之事上心看不过眼,此时万万不能放他走的,只低了头吃饭对薛蟠说的话不理不睬,薛蟠尴尬不已,知道他的态度也不好强来,只能低声下气,“这也是急事,你知道的,我答应了要帮她找家人,如今有了消息,自当去看看。”
“她是你的妾室,又不是你妻子,这么上心做什么?”李长吉斜着眼睛看他,放下了筷子,见薛蟠一脸内疚,“我,欠她良多。”
薛蟠的意思是前世之事,在李长吉看来却是他觉着两人交往以来,对香菱颇为冷落,所以觉着愧疚。
当下他就冷了脸,气愤不已,可是若按先来后到来讲,他也确实是理亏的那个,更何况,自从两人一处之后,香菱和薛蟠也就别房而居,这么想着,才勉勉强强的点了头,让薛蟠去了,可是无人处难免许下若干不平等条约。
薛蟠回了家,吩咐将人带上来,那人三十来岁年纪,形容尚算端正,只是面容苍老,看着生活不大如意的样子,倒是颇懂规矩,到了厅上也不乱看,恭恭敬敬的行礼。
见他这样不像行骗之人,薛蟠心里先信了几分,“你是谁?从何知道我要寻人的消息的?”
那人恭敬道,“小人李葫芦,原是在一庙中做僧人,后来寺庙被烧毁,也就辗转流落,再后来做了门子,也算过上一段安生日子。”说到此处,有些哽咽,“不怪大爷恼,当时正碰到了您和冯家争人的案子,所以知道些缘故。后来那贾雨村怕我说出他原贫寒,寻了个由头将我革了差事,我辗转流落,最近才回到家乡,然后听说了您在寻人,小人原有些门路的,得知了这个消息,特此来说明。”
这番话有理有据,薛蟠更是深信了几分,想着当初的案子确实是托了贾雨村了结的,贾政也和他说过,为此还训斥了他一顿。这衙门里的事,寻常人自然难知道,这人这么说,想来有几分把握。
“既然如此,我也直说了,你若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赏银自然给你,你若是行骗,我可不客气,衙门里伺候。”薛蟠冷了脸,吓唬一句。
“自然如此。”李葫芦躬身行礼。
“贵府的女眷,原名姓甄,她眉心有一米粒大小的胭脂痣,四五岁上被拐卖,拐子养了七八年,然后才发卖。说来可巧,她是姑苏人氏,乳名叫做英怜,原是我的邻居。被拐之后,家里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父亲出家,原还有一母,住在外祖家里,如今也是勉强度日,小的都打听清楚了,才敢过来。”
李葫芦侃侃而谈,将香菱的身世说了个八九分,又将官司之事和贾雨村如何判案都说了个分明,最后气道,“那贾雨村的夫人,分明就是甄夫人从前的丫鬟,叫做娇杏的,甄家原对他有恩,若他和甄夫人通个声气,也不会如此。再者他一定知道您寻人的消息,却秘而不宣,就为了掩盖自己的丑事。您说他可不可恶。”这就是明晃晃的给贾雨村挖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