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撑着下巴看着这场露天出现的荒谬闹剧,当事人高亢的尖叫以及路人的指指点点,叫他从回忆中挣脱了出来——于是他收回了方才失态的恍惚神色,改而换上冷淡表情地概况了自己母亲的故事,寥寥数语,就像在谈论一个关于微不足道的陌生人的冷笑话一样,冷淡的叫吕雉不可思议。
但她不能说什么,只是以沉默回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突然变得有些畸形。
从最边缘的地界开始,拥抱别人竟然会当场消失。一开始,这个消息只是小范围内传播,到了后来,如同插了翅膀一样迅速扩大知情者范围,即使是官方也难以控制。
有的人当作没听到,习以为常地和恋人拥抱亲吻,无事发生,便愈发觉得这件事情是假的;有的人觉得这是个笑话,于是随便找到一位朋友笑嘻嘻地拥抱他,然后惊恐地看着自己从指尖开始一寸寸变得透明;有的人胆子奇大,站在街头拥抱陌生人,但是他还是那个他……
信者少,不信者多。就连官方也觉得这只不过是一次开得过了头的玩笑,却发现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对劲。
时日一长,先前那些大大咧咧拥抱陌生人的人,在街头变得透明消失的视频频频登上头条。从最西边的城市开始,事件范围逐渐扩大到最东边的城市,乃至整个国家。
突然有一天,人们发现,拥抱,变成了会致死的可怕□□。
仍然有怀有侥幸心理的人们,小小心翼翼地拥抱自己的恋人。他们发现自己平安无事,便拍摄视频上传到网络,又引发了“消失”事情发生的高峰期。
“消失”难以定义,既不能说是犯罪,也不算是什么纠纷。虽说是拥抱导致的死亡,却是死者自愿的拥抱。难以判定的范围,让官方感到十分棘手。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恋人拥抱视频,不少恋人间拥抱者在被拥抱者面前消失的事件,也变得越来越多。
——直到人们发现,只有相爱的人拥抱才能平安无事。
准确来说,拥抱者只有拥抱一个,真心爱恋自己的人,才有平安无事的资格。
于是事件愈演愈烈。
当时许多小情侣借此试探对方的爱意,也就造成了大量拥抱者的死亡。
如何禁止?无法禁止。谁又能天天盯着你二十四小时,就为了防止你抱别人?而“消失”事情所造成的死亡人数在经过一个高峰值之后,突然暴跌,然后恢复到“消失”事情发生以前的稳定数量。
已经起草完毕险些开始向社会公示的禁抱令方案,因此也被半路截胡。
“消失”事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它所造成的社会恐慌仍然潜藏在人群之中。
可人永远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
李白看着那对一时热血上头做了难以挽回的错事的情侣,这样想到。
他会不会也有一天,变成这样呢?
不,他不会的。
韩信还没有到值得他交付性命的时候。
☆、2.11
2.11
艳阳高照的日子。
韩信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他的一头红色长发刚刚被李白拉着去理发店强制剪短,险些连这一头红色都保不住。韩信想象了一下自己炫酷的红发被染回黑色的样子,就觉得恐怖。
前头背着手遛弯的棕发男人倒是步伐轻快,一幅开心得不得了的模样。
这正是李白了。
韩信只瞧着他出神,嘴角情不自禁拉起了有些傻气的笑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像是只跟着母亲的鸡雏。
他忽的回头,过于灿烂的阳光悉数打在他背后,整个人都在发光。那张俊逸的脸庞被一团阴影笼罩着,但韩信却可以在心中清晰地描摹着他的每一寸眉眼。舒展的眉头,弯曲的睫毛,湛蓝的眼眸,高挺的鼻梁,淡红的嘴唇,以及弧度完美的下颌……
每一分每一寸,都使韩信为之神魂颠倒。
每一分每一秒,都使韩信更加爱恋他。
他的喜,他的怒,他的哀,他的乐,他的脖颈,他的锁骨,他的胸膛以内两寸热烈跳动的心脏,他的眼,他的皮肤,他的笑,他的手,他的脚,握住他脚踝的自己的手……(①)
——“走那么慢干什么?”
以及,回头看着自己并放慢步伐的他。
韩信用眼睛的余光瞥见李白自以为十分自然的动作——他先放慢步伐,然后迅速地瞄了一眼自己,一只小拇指勾勾缠缠,磨磨蹭蹭——韩信耐不住他的骚扰,手一张一紧,就把他的紧紧牵住。
韩信听见他故作冷淡地说:“两个大男人走在街上牵什么手。”韩信快速地往边上一瞥却撞上他嘴角的微小弧度,以及感受到对方的乖顺回握。
他们手牵手一起去买冰淇淋,两个人互相为对方点口味。李白给韩信点了个西瓜味,韩信给李白点了个巧克力味。
韩信:“给我买西瓜味的干嘛?”他端详着甜筒,想着自己也不是很喜欢西瓜味啊?
李白的回答让他感到莫名其妙,“因为颜色很配呀?”
“什么颜色?”
“头发颜色啊!”
……红,红配绿???
韩信:“你到底是不是我老婆了,你是假的吧。”
从上午逛到下午,从理发店到游乐园,明明最一开始出来是早晨散步消食,结果这一消食就消成了午饭,午饭过了又去游乐园疯玩,好像在一起玩了没多久,就哗的一下,见到了天边落下的夕阳和漂亮的火烧云。
韩信的右手牵着李白的左手,他的唇碰着他的,蜻蜓点水一般,轻轻的亲吻。
李白就站在他的眼前,笑容闪闪发光。
韩信凝视着他,双唇张合,有许多话想说,又有些说不出口。唇瓣翕张,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
“……明天,我们就在一起八年了。”
从十七岁到二十五岁,从幼稚到成熟,他总是在自己的身边。
每次回头所看到的,永远是他站在自己身后笑着的模样。
当他丢了他的时候,他又会故作自然地停下来等他,等他一天天变成成熟,等他的内心跟上他的节拍。
韩信不止想拥有一个八年,他想拥有李白的第二个八年、第三个八年、第四个、第五个……他想要李白的一辈子,想要李白的永远永远。
“李……”
——“!!!”
……白?
眩目的灯光,突发性的耳鸣,视野颠倒,呼吸交错,思绪混乱,身体迟来的疼痛。
打在脸上的微弱呼吸,不知道从哪里滴下来的黏答答的不明液体。韩信躺在地上。他好像在颤抖,他问自己,是他在颤抖吗?他不知道。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但是它们好像还在;此时此刻他只感到心脏一阵抽动——为面前那张染血的脸,为面前这个压在他身上挡住了大部分伤害的傻子。
韩信看到有一只手颤抖着抚上李白的脸颊,那只手来回摩挲着他的脸,似乎是想替他擦干净脸,但过于轻柔的力道和过大的颤抖幅度反而把血擦的到处都是,擦的一片狼藉。这是哪个傻子的手啊,连给别人擦干净脸都做不到,还抖得这么厉害,跟帕金森似的,韩信想着,却看到那只手的无名指上的银白戒指。
真熟悉啊,这不是李白几个月前和好的时候给他的吗?
熟悉的戒指,以及手指指根处隐秘的、幼年时留下的伤疤。
直到这时韩信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手。
他告诉自己,是你在颤抖。
你慌了。
你要失去他了。
韩信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无力的手臂却支撑不起他上半身以及李白的重量。坐起到一半,他又摔了回去。韩信大脑一阵发黑,脑仁生疼,但他还是想要坐起来,好好确认李白的情况。
身边好像有人帮忙把他扶起来了。
韩信大口呼吸着空气,极力抑制胸腔扩散开的窒息感。眼前好像只剩下红、白、黑、棕四种颜色,红在地上蔓延,在李白的柔软头发和背脊上开花,白打在李白的脸上,黑笼罩了除他们以外的所有事物,棕是李白微卷的发,沾着尘土和血迹。
他把李白扶起来,蹭着对方的脸,大片的红被他蹭的到处都是。韩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听见喉咙里发出的嘶哑音调。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李白的眼睫毛在颤动。然后那双蓝色的漂亮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清澈的蓝混上了灰,浑浊又有些不清晰,好像有些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