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眼底泛红,带着泪光。
柏倾冉也站在一边,此时此刻,和子桑聿是一样的心中揪痛。
事实上今日的一切都是子桑聿和柏倾冉安排的。睿儿若要成帝王,有些东西就必定要经过取舍、这些年来的他太过一帆风顺了,这样安逸的日子磨炼不出他成帝的必需,或者让他得知子桑聿的真实身份,可以更好地对他炼就。
子桑聿不担心他会撒手不干,首先他脱了皇族活不了多久,其次一个孝顺儿子,绝不会把忠孝仁义弃之不顾;而女儿身份这件事也不怕,无风不起浪,即便睿儿撕破脸皮把这件事宣扬出去,也没有几个人相信的。
子桑聿在逼他接受,同样也是逼他成长。
睿儿。
子桑聿在心底喊着他的名字,看着他的时候同样是无所畏惧。
“为什么?”
这是这个孩子知道真相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当日楠儿的第一句话。
“父皇?”睿儿眼底里挂着眼泪,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不,既然如此,我便不是你的亲生孩儿…女子……为什么你会是女子?”
一个女子当了驸马,打了天下,当了皇帝,而且国家安泰,风调雨顺?
睿儿感觉理不清当中的头绪。
不啊,可是为什么我和楠儿…我和楠儿明明长着和她相似的眉目,可是为何,她是女子?这不可能,这必定是一个玩笑吧?这不好笑,这一点也不好笑。
“你们的确不是我的孩儿。”子桑聿的语气是一贯的平静。
楠儿坐在一边,看着自己兄长的这个模样,喉咙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我知道真相的那个时候,何曾不是像你这般不敢相信?可是兄长啊,我同是女子,有些地方或者比你更有直觉,这个结果或者很难接受,可是细想,也不是那么难接受而已。
“你真的是女子?”睿儿脚步踉跄地走了过来,身边的几个暗卫本来想出手阻拦,却被柏倾冉止住。“那么多年,你骗了我,你骗了别人,骗了全天下的百姓?那个,我心底里最崇仰的父皇,原来只是一个女子?你和母后,假凰虚凤?”
子桑聿望着眼前人,轻笑:“睿儿,我与你母后是真心相爱,除了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儿,除了你我之间没有半点血缘,其他的,都是真的。”
“你骗了我,父皇。”睿儿眼底噙泪,情绪开始有些失控:“那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是你最疼爱的亲生孩儿,我以为我的血液里流淌着和你一样的灵魂啊,可是为什么当我坐上了你的高位你才告诉我,我不是你的孩儿,我与你没有半点血缘之情?!”
“我一定是在做梦对吧?这肯定不是真的…父皇,你让我醒过来吧好不好?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子桑聿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一紧。
“这么多年我和冉儿把你们兄妹视如己出,你该懂,我们对你们该是怎样的感情?你不是我亲生孩儿又如何?睿儿,哪怕你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也敢把这江山交托于你,这一生,我希望你能打理好它。”
“你自私!”睿儿忍不住吼了出来,红了眼睛瞪着子桑聿:“你既是女子,当初就不该坐上这样一个位置,你可知你骗了天下!你既是女子,就不该把我养大,让我这一生背负着你的养育之恩,打理着原本不属于我的河山!”
“我当皇帝,是天命。”
子桑聿毫不退让,强压着自己的情绪,“我是子桑家的嫡亲血脉,前朝那个模样,换了是你,哪怕是个废人!也要拼尽力气夺回家族的一切!我是女子没错,可是我敢说,这天下没有一个男儿可以如我这般平定四方,一统天下!”
就像是一个生来的皇族迸发出一股真龙之气,在场的几人都被她的这一句话震慑了三分。
的确没有人能做得到她这样的功绩,前所未有的。
睿儿崩溃了,他只是想过来找他的父皇,商讨一下最近朝廷里的烦心事。可是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击垮了他多年的坚强,他的脑子里装不下半点关于天下的担忧,他只想问一个原因,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我的父母是谁?”
这一句话,楠儿也问过。那时候子桑聿回答她的,是一句“重要吗”,楠儿比睿儿更乱,喃喃自语,我不知道。
事到如今,问这种事情还重要吗?早已经不重要了。
“你见过。”子桑聿闭上了眼,“以前你曾去过连家村,你可还记得你注目的一户人家?那户家里有一个神志不清的妇人,还有一个与你差不多年纪的青年。那个妇人,就是怀胎十月生你下来的亲生母亲,那个青年,就是与你同母异父的兄长。”
妇人?
楠儿也想起来了,她自己也曾梦到过这样一个地方。
原来那时候梦境里看到的一切,是兄长曾经到过的记忆深处的地方。
“连子安。”睿儿的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这个人。
子桑聿点了点头。
“我要去找他们。”睿儿轻声说着,转身便要离开。那本是绝不回头的、可是,坐在一旁多时的楠儿忍不住喊了他,让他停下了脚步。
“睿哥哥…”楠儿有些心疼。
“妹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睿儿回身看她,眼神里带着几分坚决:“在连家村里过着粗茶淡饭日子的,才是和我们流着一样血液的亲人。”
楠儿一怔,可是细想了不过一瞬间,苦涩地看他:
“睿哥哥,那不重要。”
“可是我在乎。”
☆、第108章 野孩子
东南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说好了来这边是找太上皇商议事情的吗?怎么皇上好像非常生气地跑了出来?貌似,眼里还有点泪花?东南扯着马缰绳,心惊胆战地跟在睿儿的身后,眼看前面那匹马越跑越快,只得狠下心来扬了坐骑一鞭子。
“嘶——”
“别闹腾,好好地给我追上!”东南扯紧缰绳,手里的鞭子发一狠劲,又抽了一鞭。他自己何尝不心疼?这可是精心养了好些年的马驹,从来没舍得打那么狠!
然而前面那匹马跑得也快,不狠一些跟丢了怎么办?
“爷!您慢些!”安泰镇的城郊官道上,睿儿纵马疾奔的画面依旧没有得到半点的停歇;东南跟在后头,瞅着他甩鞭子的力道以及马的走向,不由得蹙眉:看这模样,主子这是要去连家村的节奏啊。
——
他连自己想知道什么都不清楚。
或者他只是单纯地想脱离那个无所畏惧的父皇,他只是单纯地想让自己任性一回,得来一些原本想得到的答案。事实上他冷静过后也明白,他绝不可能回到他亲生母亲的身边侍奉左右,他在天边的高度活了十多年,他受不了在地底过日子。
不是他娇生惯养,而是他的骨子里养出了傲气。
“皇上,怎么了?”
东南站在他身边已经快有半个时辰、他也愣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了。东南望了一眼远处那户普通人家,皇上干嘛在这里一直站着?仔细打量了好久,看得出来那只是普通的母子,没有半点可疑之处啊?
“东南,你看出了什么?”
睿儿站在原地,许久吐出来这么一句话。
那痴呆的妇人,那黝黑结实的憨厚青年,原来这才是我原本的亲人么?睿儿呆呆地望向那墙根下喃喃自语的母亲,她似乎记不起任何事情,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自顾自地笑着;而那青年,安分守己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劈柴种树做饭,偶尔还和母亲说几句话。
虽是粗茶淡饭的日子,却也怡然自得。
“我啊?”东南扯着嘴角,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没看出什么…这不就是一户普通的人家么,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是咱们大延老百姓的真实写照啊!皇上,是不是觉得这些年大延变了不少?我记得以前跟爹娘来连家村,这一块都是残垣断壁。”
东南的这番话,就像是寺庙里的撞钟,一下子撞击着他的心脏。
“老百姓的真实写照…”睿儿反复地念叨着这个词,忍不住那涌出来的眼泪。“东南你说的没错…”即便我冲出去跪在她跟前相认,那又可以如何呢?她不会记得我的……即便记得,可是我的文韬武略能做饭吃吗?能帮忙干活吗?
甚至他们的平稳日子,都是子桑家给的。
对。
睿儿突然想到了这个关键的地方:那么重要的角色,为什么父皇会留着?她既是女子之身,天下江山是她追逐了一生的所在,难道她就不怕这些人供出了她的一切吗?睿儿想到了一个不想承认的答案。
是子桑聿留了他生母和兄长的性命。
“皇上,这户人家…是不是有什么端倪?”东南有些愚钝,他只知道主子对这个地方敏感,除了有问题,还能是什么?“要不要属下在附近排查排查?说不定可以套出一些线索…”
“你别乱来。”睿儿冷声回答着,眼神的不经意一瞥,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不就是之前进连家村,一直引路还介绍这户人家的汉子吗?